一次在戲院裡陪老爸聽京戲智取威虎山，咿咿呀呀的聽着着急，就問他老人家怎麼偏好這口兒?老爸說:“你聽不懂我這戲，那我還搞不明白你咋就非愛看什麼NBA，聽那些扯破嗓子的搖滾樂呢，樣板戲裡像***、阿慶嫂這些鮮活的人物，就是我們那一代人小時候的英雄偶像。”
的確，不同年代的孩子心底都烙有專屬他們那個時代的英雄的印記。
時間過得飛快，像我們這幫70年代出生的憤怒青年都已經鬍子一大把，我們曾經深愛的NBA和那些硬邦邦的搖滾樂，也早過時了。百事公司明白得很，如今能煽動孩子從口袋裡掏出硬幣購買可樂的英雄已變成在NBA摸爬滾打的國產狀元姚明，以及在充斥街頭巷尾的RAP旋律裡慫恿小傢伙們“快使用雙節棍”的周杰倫。
其實，在我們這羣古董青年心底，仍然異常清晰地烙着屬於我們那個時代的英雄的名字，比如喬丹，以及崔健。
飛人喬丹和搖滾先驅崔健是撼動着我們少年時代的精神教父，在我們業已逝去的青春歲月中，埋藏着無數關於這些英雄的記憶，那是一種紅色的幸福。
現如今，再想居心叵測地拍喬老爺的馬屁已經變得無比困難，他老人家頭頂上被人扣的高帽兒實在太多了，足以讓一切吹捧瞬間原形畢露，變作狗屎。所以如果聰明一點兒的話，我們就不能再妄圖亂拍喬老的馬屁，而只能老老實實地回顧歷史。
記得十年前我上中學的時候，每年夏天爲了看公牛隊的總決賽，整個學校的男生都要參與策動一次規模空前的集體大逃課在比賽開始之前跳牆逃跑，蜂擁涌入學校周圍的小飯館，迅速佔據離電視機最近的位子，然後每人要一瓶3毛5分錢的香蕉汽水。
除了無法自拔的摯愛擁有喬丹的NBA之外，很多90年代初的年輕人還經歷過另外一種瘋狂:搶購紅布條兒。讀大學時曾跟一位研究當代詩歌的教授聊天，據他回憶說90年前後有一陣子全北京布店裡的紅布幾乎都脫銷了，就因爲當時崔健寫了一首歌，叫《一塊紅布》。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矇住我雙眼也矇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崔健每次在演唱會上唱這首歌的時候，頭上總要系一塊紅布矇住眼睛，而臺下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也都跟着用紅布矇住眼睛高聲合唱，場面蔚爲壯觀。後來，有人跳出來大罵，說《一塊紅布》壓根兒不是什麼情歌，是在影射政治。其實與其如此無聊地生拉硬扯，還不如說老崔寫《一塊紅布》的時候就無比英明地預言了90年代紅色“公牛王朝”的誕生。
“公牛王朝”如同一股強勁絕倫的赤色渦流，摧枯拉朽般的滌盪了所有掙扎在90年代的年輕人的心靈，它喚起了平淡生活中抑鬱已久的激情。當喬丹用那件鮮紅的23號球衣矇住所有孩子眼睛的時候，“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你問我還要去何方，我說要上你的路”。
只要喬丹還站在球場，所有打球的年輕人眼前都別無選擇地蒙着那塊紅布，幸福的同時，眼前其實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
前些年於海外自殺的詩人顧城有兩句詩最爲著名:“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但照現實看來，此語純系文學青年茶餘飯後空想間所放的一記雅屁。詩人最終也用自盡證明:只要黑夜繼續，尋找光明就是死路一條。從這種意義上講，98年之後所有被人們期望繼承飛人衣鉢的年輕人都掙扎在沒完沒了的黑夜中。
98年喬丹第二次退役後，科比、卡特、艾弗森三人並駕齊驅，青雲直上，逐漸成爲NBA呼風喚雨的新天王。然而00年夏天，當38歲的喬丹再度復出時，三小天王的眼前如同又被蒙上“幸福”的紅布，重回黑暗。無論40歲的喬丹是否還能繼續翱翔，公牛王朝時紅色飛人的萬丈光芒都足以普照天下，將科比、卡特、艾弗森這羣孩子籠罩其中，別無出路。
與喬丹相比，艾弗森太孤獨了，他身邊非但沒有皮蓬或者羅德曼式的強援，哪怕一個像科爾那樣神準的三分手，也不曾有過。多年以來，艾弗森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在誤解中孤軍奮戰，結果總是自己傷痕累累，卻依舊找不着答案。
卡特的飛翔和扣籃如此完美，但只要喬丹還在，人們刻骨銘記的就永遠是80年代赤色23號三度從罰球線起跳的沖天一扣，而不是好孩子卡特在00年扣籃大賽上的那次美妙演出。
在希望能從飛人手中接過籃球火炬的聖徒中，科比無疑是最傑出的一個，並且對此迫不及待。喬老爺留在球場的最後那段日子，小科比先在全明星賽上毀掉了喬丹的完美謝幕，接着又在斯臺普斯中心飛人告別戰的新老對決中狂攬55分，盡顯王者本色。然而，當賽後記者問喬丹科比是否已從自己手中將飛人火炬接過時，老人家只淡淡笑道:“他的確分得了火炬的一部分，其他幾個人也接過了一部分。”一句話，就讓孩子們的所有努力暫時白費。
在華盛頓最後兩年的演出雖然不夠精彩，但畢竟此時的喬丹已經是一部滿載輝煌的傳奇，在40歲的時候，他至少還有足夠的能力證明:在他還打籃球的年月，從來沒有人能真正超越喬丹，也從來沒有人能從眼前那紅色的幸福中徹底解脫。
公元03年夏天，統治了NBA二十年的喬丹永別籃壇。從此，孩子們的天亮了。
與科比、卡特那一代人相比，18歲的詹姆斯要幸運得多，當他投身NBA世界的殘酷角逐時，無法超越的飛人已然離開。當年崔健每次把《一塊紅布》唱到最後一段的時候，總要奮力扯下蒙在眼前的紅布，以表達對光明的渴望。現在，NBA新科狀元詹姆斯終於也能把飛人蒙在自己眼前的那塊紅布狠勁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