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旌旗遮天蔽日地從懷遠鎮席捲而出,從大隋各地集結而來的四十餘萬府兵在修整了三天後,終於踏上了最後的征程,而遼河以北,高句麗已經抽調國內總兵力的一半近二十萬人蝟集於遼東各城,等待着戰爭的降臨。
騎在馬上,郭孝恪的身體隨着馬匹顛簸,他看着身後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般的隊伍,深深吸了一口氣,很快這場全面掀開亂世的戰爭就要拉開序幕了,他不知道自己會扮演什麼角色,但是他想帶着部下在戰場上活下去,然後獲取更高的地位,去完成自己的野心。
七百人的隊伍,此時每個士兵已經能夠騎馬趕路,雖然能夠策馬衝鋒,互相配合的不過兩百人,但是郭孝恪的這支隊伍無疑已是整個大隋最精銳的部隊之一,他們或許沒有多少殺人如麻的老兵,但是他們有着鐵一樣的紀律,那些不會騎馬作戰的士兵,每天都會以步兵陣形,面對騎馬的同伴成羣結隊的衝擊,以訓練他們的膽色。
鎏金的巨大天子車駕,如同一座小型的移動宮殿,楊廣看着前呼後擁的大軍,意氣風發,自負的他此時已經全然忘記了段文振臨終前對他的最後諫言,認爲自己可以指揮着前所未有的大軍將高句麗踏成齏粉。
“皇上,靺鞨人請求爲全軍騎兵前驅,和郭將軍同往遼河。”天子車駕旁,一名騎士策馬到後,大聲稟報道,因爲二十四軍齊發,隊伍排出了數十里,通訊不便,所以楊廣特許各軍以背旗騎士直接前往中軍向他彙報各路情況。
“準了。”楊廣稍一沉吟,便揮手道,郭孝恪喝醉酒後和那個靺鞨渠帥結拜如今已是給宇文化及他們傳爲笑柄,不過若是郭孝恪能因此指揮這些靺鞨騎兵,他倒是不太在意。
“得令。”那背旗騎士大聲應喝間,已是撥馬轉身,絕塵而去,只不過片刻間,大軍後方,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然後越來越響亮,兩千名靺鞨騎兵遠遠地從大軍側方繞了過去,追上了作爲前軍先鋒出發的郭孝恪。
“好兄弟,哥哥我來了。”度地稽豪笑着,策馬到了郭孝恪身邊,那日別過之後,他就把郭孝恪的話記在了心裡,他此次帶兵過來,可不是爲了當看客的,他慄末部和高句麗算得上血海深仇,他的祖父,父親都曾給高句麗人當奴隸,他年幼時也被高句麗人欺凌過,不知道多少好姑娘給高句麗人糟蹋,這次就是他們慄末人報仇的機會。
“大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知大哥可敢與我先過遼河。”看着度地稽,郭孝恪慢聲說道,可是神情間卻有一股讓度地稽感到壓迫的氣勢。
“有何不敢,哥哥我全聽兄弟你的。”度地稽被郭孝恪那雙漆黑的瞳子看得心裡一愣,隨即就回過神,哈哈大笑了起來,朗聲答道。
“好,全軍出發。”郭孝恪看向了身旁諸將,大聲喝道,接着一夾馬腹,當先策馬而去,捲起了大片雪塵,“跟將軍走哇。”老驢頭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陽光下,士兵們紛紛勒着馬繮,驅動了馬匹,追了上去。
“走,莫要慢了漢人兄弟們。”度地稽扯着喉嚨喊道,接着揮下了馬鞭,帶着兩千名慄末的勇士策馬在雪原上如風一般疾馳了起來。
傍晚時分,全軍疾行一百五十里的郭孝恪帶着部下和度地稽的靺鞨騎兵到了遼河岸邊的左翼第一軍大營處,他此次向楊廣請命爲大軍前鋒,便是爲了提前和麥鐵杖見面,然後偷渡遼河,埋伏下來,等到渡河之役開始後,給北岸列陣的高句麗人突然一擊,打破他們的部署,讓麥鐵杖到時可以從容指揮全軍過河。
讓賀廷玉留下帶領士兵們紮營,郭孝恪單人獨騎進了左翼第一軍的大營,前段日子他寫信命人送給麥鐵杖,也不知道麥鐵杖準備做得怎麼樣了。
“參見大帥,錢大人。”踏進中軍帥帳,看到只有麥鐵杖和錢士雄兩人,郭孝恪連忙行禮道,若沒有麥鐵杖和錢士雄提拔他,他也不會有今日的光景。
“二郎,你小子可真是給本帥長臉,哈哈哈哈哈。”看到郭孝恪,麥鐵杖大笑着,讓郭孝恪坐下了,前兩日李淵那老狐狸卻是寫了封信讓人送過來,裡面可是處處透着一股子酸味,羨慕他有這麼一個好部下,還扭扭捏捏地提到了他家三丫頭的婚事。
“大帥,如今不是敘舊的時候。”見麥鐵杖拉着郭孝恪坐下,問他御營的事情,錢士雄在一旁不由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道。
“沒錯,咱們先說正事,士雄,你把地圖拿出來吧?”麥鐵杖被錢士雄提醒之後,連忙坐正了身子,讓錢士雄拿出了這幾日派遣斥候往遼河下游處過河後畫的地形圖。
“北岸,高句麗人有四萬軍隊駐紮,他們在大營百里內都有巡邏的斥候。”錢士雄展開那捲地圖,指着上面簡陋的那條代表遼河的黑線上的一處地方道,“我派出的斥候往下游走了兩百里,才找到一處過河後可以藏身的山林,而且路不好走,想要在半天內及時趕到戰場,很難。”
看着錢士雄在那副簡陋地只是標註了方向和大體地形的地圖上比劃道,郭孝恪思索了一下後道,“此次和我同行的還有兩千靺鞨騎兵,他們擅長輕騎急行,應該可以比我先趕到戰場,不過我們需要五天的口糧和馬料,還有替換的馬匹。”靺鞨騎兵是不折不扣的輕騎,面對結陣嚴密的步兵,所能起到的也只是騷擾的作用,郭孝恪自己心中到時候真正用來擊破高句麗人的主力還是他的七百羽林衛。
“口糧和馬料還不成問題,我已經準備有些日子,不過這替換的馬匹,我最多擠出兩三百匹馬出來。”麥鐵杖皺了皺眉道,多了兩千人出來,口糧和馬料已經有些難辦,這馬匹他就完全沒辦法了。
“兩三百匹馬,足夠了。”郭孝恪看到麥鐵杖爲難的神情,知道他以爲自己是想讓靺鞨騎兵也有換乘的馬匹,當即道,“大帥,靺鞨騎兵此番隨我前來,並不會拼死力戰,我也只是以他們能夠速行,纔有讓他們爲前部的打算,使其打亂高句麗人的軍心,同時對高句麗人進行騷擾而已。”
“好,你心裡明白就好。”聽到郭孝恪的打算,麥鐵杖擊掌道,在他心裡,胡人都是不可信的。
“那末將便先回去,等口糧馬料等東西送到,便立刻啓程。”郭孝恪的計劃,麥鐵杖和錢士雄都是知道的,實際上郭孝恪在段文振身邊時,就曾聽過段文振提過類似的計劃,不過段文振原本的計劃裡,是*如約派兵,沿遼河以西,快速進兵,打高句麗一個措手不及,可誰知道啓民可汗死後,始畢可汗卻沒踐約,就連使者都沒有派過來。
夜色中,麥鐵杖和錢士雄的親兵隊,將近百車的口糧馬料送到了郭孝恪他們營中,同時送到的還有三百匹換乘的戰馬和一百五十套全副甲具騎裝的馬鎧盔甲。
第二日,天尚未亮,郭孝恪便帶着全軍拔營,在錢士雄的心腹帶路,往着遼河下游去了,兩百里的路程,全軍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將軍,統計過了,我軍沒有人掉隊,倒是度渠帥那裡,少了幾十人。”作爲郭孝恪副手,管理全軍雜務的賀廷玉走到了站在遼河岸邊的郭孝恪身邊道,他是馬上出身,自然知道騎兵長途急行軍,最容易有人掉隊,他以前在徵吐谷渾時,曾見過千人的騎兵隊伍在一夜急行百里後散得不成樣子,他們這次雖是白日行軍,可是近兩百里路沒有一個人掉隊,委實是不可思議。
“我軍人少,而且訓練嚴格,此番沒人掉隊是正常,倒是那些靺鞨騎兵,居然只少了幾十人,委實是天生的騎兵。”聽完賀廷玉的話,郭孝恪卻是嘆道,他這七百人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又用了百十編制,而那些靺鞨騎兵,除了度地稽身邊的三百親兵,其餘都是平時爲牧民,戰時徵集的士兵,若是能夠擁有漢人士兵的紀律性,實在是一支勁旅。
遼河下游,南岸的岸邊,一片黑暗中,郭孝恪部下的士兵們默默無聞地從鞍上下馬,一邊給馬喂料,一邊啃着乾糧,恢復着力氣。
一個時辰後,緩過些勁來的士兵們陸續起身,給馬匹的馬蹄裹上了厚厚的麻布,以免過河時,在冰面上打滑,而度地稽在黑暗中看到那些大隋士兵的動作,心中愈加明白,自己這個兄弟恐怕是心裡早有所圖,他也默不作聲地讓手下照辦了。
清冷的月光下,結冰的遼河河面上,分散成數隊的騎兵,人牽着馬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北岸,隨即遁入了附近的樹林,當月過中天時,近三千的騎兵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那蒼莽莽的林子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