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古怪的小埃
他的眉眼皆冷,手心卻總是熾熱如火。
葉棉不是第一次被這隻寬大的手掌握住,卻第一次感覺到,除了那幾乎快要將人融化的暖意外,身爲高位者不容許被拒絕與輕視的權威。
方湛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單純的用這樣強勢的方式,“命令”她留在這裡。
“葉子,不要衝動有了這片刻的阻滯,其他人也慢慢反應了過來,關明月同樣不贊成她的舉動,“編號007關係重大,貿然出頭的話,很容易引火燒身,到時候你或許也會變成他們攻訐的對象。他唯一的出路只有離開水木學院,可是你陷進去的話,難道也不打算再在這裡呆下去了麼?就算現在將他救出,也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如果可以的話,私下的時候勸一下就可以了。這裡實在不是編號007的久留之地
編號007……似乎所有人,都只記得這麼一個代號。
葉棉看着這一張張,同樣只會遠遠觀望的面孔,莫名的覺得疏離。
話說回來,在場的各位,無論平常表現得是有多麼的不靠譜,可本質上,都是冷靜而理智的精英人才。葉棉突然的就有些疑惑,她究竟是怎樣混入這個羣體,又是爲什麼一直沒有感覺到這種距離感的。
大多數能夠進入水木學院的,前途一片光明,實在沒有必要爲了一個陌生人、爲了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出頭。他們向來最懂得,明哲保身的原理。
可是她的血已經夠冷了,不需要和這羣人比拼誰更冷血。
葉棉低頭看了一眼方湛,忽而一笑。
其實這一位,也是葉柊教授的實驗品。只不過方湛有背景,有地位,而葉柊教授更溫和。人性化,他不會像小埃一樣連尊嚴都被人剝奪,光溜溜的關進瓶子裡而已。
握得這麼緊,是怕牽連到了他,被發現身爲實驗品的事實麼?
方湛握住她手腕的姿勢很強勢,不容推卻。
也葉棉並非柔弱的女孩兒,會被這麼一點兒伎倆制住。
她一反手,輕易的就掙脫了方湛的控制,手腕上那股灼熱的溫度,在體內血液的沖刷之下。如潮水般迅速的退下,重新恢復到一片冰冷的狀態。
“葉子,別去在她轉身的一剎那。睹見唐獅從未出現過的冷淡眼神,那副模樣,好像是一動不動守護着門戶的石獅子,“阿湛……會傷心的
唐獅平日裡好像非常遲鈍的樣子,其實一直看得很明白。
“放心。不會連累到你們的葉棉頓了頓。卻義無反顧的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在邁開第一步的時候,她聽見背後方湛的冰冷嗓音:“讓她走。走了,就別再回來了
“阿湛……”唐獅輕喊了一聲。
葉棉一個人快步走下樓梯,自己握住自己方纔被拽住的手腕。
曾經她以爲,方湛只是面上常年掛着寒霜,內心卻是柔軟的。
因爲總是渾身冰涼。冷得好似毫無生氣,葉棉其實很眷念溫暖的東西。唐獅的笑容,關明月的擁抱。還有……方湛的溫度。不知道是不是體內異能的關係,方湛的溫度總是那麼高,那麼滾燙,葉棉其實極貪念那樣的感覺,覺得那雙手握住自己的時候。她的皮膚和血液都開始回溫,變得溫暖起來。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觸動了自己的心。
可是終究,他捂不熱葉棉的內心,因爲連他自己,也是冷的。
圍着小埃的人羣一重又一重,葉棉並非醫學院高材生們有張成名度高的臉,沒有人會自發的給她讓出一條道路來。
可是沒關係,她會自己推開這堵厚重的肉牆。
“哎呀,誰呀?”
“別擠別擠,能不能講點兒公德心啊?”
“靠!誰踩了老子的腳!”
在圍觀人羣吵吵嚷嚷的時候,誰也沒意識到,有一個人會直直插入到人羣正中央,拉起小埃拖着他就往外走。
醫學院的高材生們還在給小埃網羅着罪名,可下一秒,默默被噴的人就原地消失了,他們呆愣了一會兒,擡頭只見葉棉正拽住小埃,以通常強橫的手段將人帶出重圍。
小埃身上的藥液沾到了自己的皮膚上,卻難以粘附在上面,藥液和手之間好似隔了一層薄膜,從她掌心滾滾而下。
葉棉一直將人帶到無人的偏僻處,才停了下來,查看小埃現在的情況。
他的皮膚已然紅紅的一片,看着越發的嚴重了。葉棉神情一肅,認真的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小埃透過黑框眼鏡,看着葉棉冷靜而認真的回答道:“這些是隻作用在皮膚表面的細菌,雖然痛感有八級,但並不會造成太大損傷
當疼痛被量化了,葉棉反而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這個數據似乎偏高,應該是很痛苦的吧?
然而小埃還是沒什麼表情,滿臉通紅的模樣十分滑稽,卻讓人覺得他好像完全沒有感覺一樣。
“八級的話,很痛吧?”葉棉不忍心看他的臉,只盯着那頭雖然溼漉漉,卻依然很鮮亮的銀色短髮。
“痛小埃簡潔的回答道。
“可爲什麼,你一點疼痛的表情都沒有呢?”
“因爲沒有作用小埃突然轉過頭來,“除了博取你的同情心以外,露出猙獰的表情,我的痛感並不會緩解一絲一毫
他說得太冷酷也太現實,現實得像是將自己的感官完全剝離,只以理性來思考所有事情的因果。
葉棉有些怔怔的看着他,總覺得越發看不明白。
兩個人一路走着無人的小道,一路以問答的形式說着話,只能說勉強不讓氣氛太過安靜。
“……做實驗的時候,整個人被裝進玻璃罐的感覺,很難過吧?”葉棉有點兒小心翼翼的問道,似乎生怕又觸及到小埃的傷心事。
可他好像一點兒也沒介意,反而回答得十分自然:“我已經習慣了。總有一種……迴歸母體的熟悉感
——說得好像從胚胎時期,他就記得所有的事情一樣。
葉棉慢慢的發現,她對於小埃的判斷,好像有點兒誤差……
他似乎對於外界的一切都不甚在意。欺辱也好,幫助也好,全都平平淡淡,好似什麼也無法影響到他。
小埃卻是總是一個人,可是卻並不寂寥。因爲他從來……都不需要第二個人。
就像葉棉從樓上俯瞰時的感覺那樣,他擁有一個完整的小世界,只屬於他一人,他也只需要這個世界一般。
葉棉微微的嘆息,這樣的小埃,讓人覺得同情和憐憫都顯得那麼無聊。
她是不是做了一件多餘的事情?
葉棉有點兒恍惚的想着。
可是再讓她選擇一次的話,她也還是會走出去。
就算小埃覺得他不需要,但葉棉卻無法坐實這樣的事情發生,卻只是冷漠而麻木的看着。至少,她無愧於自己的心。
將小埃送到了光腦系宿舍樓附近,葉棉還是提醒了一句:“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那麼固執,但你最近還是不要去那裡蹲着的好。也最好不要去人多的地方,行動的時候儘量避着其他人。反正對你而言,也沒有和他們交流的需要
小埃贊同了葉棉的看法,冷靜犀利的歸納今天的事情:“當所有人關注同一件事情時,人體內的激素上身會促進周圍人激素的分泌,起到加成的作用,所以極易從衆。由此可見,人類是多麼盲目而容易失去理智的生物
葉棉看着他的臉,卻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不是諷刺,只是微微覺得有些嘆息:“反正你小心一點,我覺得正常人集體發瘋起來,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啊……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最近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彷彿真的是多事之秋,魔黨的連番突襲,託託的醜聞,現在溫永寧教授也下水了,水木學院名譽大損,連帶着學院內的學員都浮躁易怒起來了……
小埃卻似乎不以爲意,只道:“這個世界,原本就是變態的、瘋狂的、殘缺的
光腦系的住宿區和教師公寓樓靠得很近,葉棉回程的時候從那兒取道,卻剛好碰見帶着行李的里昂。
乍遇見的時候葉棉愣了一秒:“你這是要離開麼?”
里昂憂鬱而深情的凝視着她:“親愛的女神,我不得不離開一段時間了,希望我們很快能夠再見
葉棉對這種語調向來謹謝不敏,趕緊揮了揮手:“那你還是快點走吧
“女神可真是無情啊……”里昂詠歎了一聲,卻在走之前提醒了葉棉一句:“如果可以的話,不要再和剛纔那個人接觸了
“爲什麼?”葉棉有些錯愕的看着他,不太明白爲什麼竟然連里昂都攔着他。按理說來,這次的事情,跟血族應該一丁點兒關係也沒有。
“我只是覺得……他有一點兒古怪罷了里昂也說不上來,“其實他的比例也很完美,可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是能感覺到一種微妙的不和諧,好像他整個人都完美嚴謹到死板了,讓我提不起一丁點兒創作的熱情
——這是個什麼情況?
葉棉知道小埃確實是個古怪的少年,但里昂是想表達什麼?小埃像是一個假人麼?難道還真的可能是人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