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歸來的一刻起,雲冰彷彿患上聯繫方式分裂症,對他的文字留言回覆,視頻通話不理,語音訊息也是時接時不接。
顧端的離世,鉉礦的失蹤,使整個計劃就像一頭撞上冰川的航船,在洋流淒冷的沖刷下緩緩下沉,看不到一絲前行的光亮。計劃組除等幾人繼續留守,組織專家探尋替代能源的可能性,其餘人員陸續離散。雲冰則被調往航天部宇宙司,負責計劃相關的數據監控與採集,與不常見面。
他們也約過幾次,本來好好說着話,雲冰的臉色忽然就變,有時幾天不理他。知道哪有不“小作”的女孩,他倒是蠻喜歡這樣的感覺,雖然有點累、有點鬧、有點煩,心裡總還是暖的。
一顆兀自旋轉的紅褐色流星上方,七艘宇宙採礦船的高能激光束,齊齊照射在星體的同一地點,發出炫目的熾烈光芒。
三千米外的科學探測飛船裡,查理斯博士憂心忡忡地翻看着不斷更新的各種上峰指令及報表數據,一滴咖啡粘在他濃密捲曲的大鬍子上,都沒有留意。
一名清瘦的年輕人匆匆走進控制艙,急切的話語中,帶着標準的新奧爾良口音:“博士,備用能源也快用完了,鉛層厚度超出預計,是不是……”
“你想前功盡棄嗎,堅持下去。”查理斯拍着助手的肩頭,“保羅,一切都會好的。”
保羅滿懷信心地離開後,查理斯依舊深思着,眼前的“阿爾法”小行星,是個“不速之客”。
它來自太陽系小行星帶。在火星和木星軌道之間,雲集了太陽系98.5%的小行星,大約有五十萬顆,它們在太陽與木星萬有引力的共同作用下,被凝聚在一條星帶之中。
阿爾法小行星卻像一個不甘寂寞的孩子,自五百年前離開小行星帶,便徑直向太陽飛奔而去,近期又突然轉折,將掠過近地軌道,其詭秘行蹤引起人們的恐慌。國際聯合會對此派出科學考察組,作爲組長,查理斯負有技術決策責任——到底摧毀,還是偏移,他必須拿出意見。
但三十多年星體研究的直覺告訴他,可能有第三種選擇!
在阿爾法小行星紅褐色的巖質外殼下,有一道深厚的鉛層,以至於沒有射線能夠探測出,它的內部到底有什麼!對可能送上門來的“大餐”,查理斯這樣的老獵手,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不管是福是禍,先要弄清楚再說。
星體上交織的熾光,已經幻變出五彩的輪廓。與此同時,鐳射頻譜探測器上,閃動着極具規律的脈衝信號,如同一幅節奏鮮明的心電圖,查理斯的心頭猛地一緊!
當天幕從蒼穹緩緩垂落,長安街區陷入一片中秋歡騰的海洋。人們從四面八方涌入街道兩旁,七色彩虹般的數條磁能空中廊道上,柚子燈、南瓜燈、桔子燈紛紛掛起,交織出一片壯麗的星辰。街道上,伴隨着騰雲駕霧的動漫“飛龍”,噴煙吐火的光影“舞獅”,載歌載舞、鼓樂震天的文藝表演隊伍,正舉行盛大的歡慶活動。不時有五光十色的“漂浮球”,裝載着驚叫的遊客,從長隊頭頂彈跳着掠過。鱗次櫛比的樓宇上空,則是一座座懸飛的磁能空中平臺,那裡是舉家歡宴賞月、團圓乘涼的好去處。
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外,一個人坐在開滿紫色花朵的洋槐下,目光穿過音樂噴泉的迷濛水霧,出神地停留在街角的某個地方。
雲冰悄然來到身旁,她古箏演出的霓裳已經脫去,臉上的妝彩還沒褪淨。
“演完了?你彈得真好!”把一瓶露水飲品遞給她。
“百人合奏,能聽得出來?”雲冰接了喝着,暢意的口氣裡帶着奚落。
“能,幾曲聽下來,沒有跑調的。”
“你是說,有跑調的一定是我了。”她睥睨着不依不饒,把瓶子塞給。
“沒有,我是說,沒有跑調的,多虧了你!”
雲冰嬌惱地笑,沒再懲罰他:“剛纔在看什麼?”
拎起一隻粗麻包裝的月餅袋,與雲冰上了停靠在路邊的雙人飛椅:“沒什麼,一個行乞的老人。古詩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我們跨進東元時代這麼多年了,還有流浪者,說明社會體制有問題,可一時想不清楚。”
“會好起來的,祝你能實現所有的抱負。”
“謝謝!”聽到溫暖的鼓勵,也聽出微妙的疏遠。從前雲冰經常笑話他的各種“念頭”跟“理想”,近些日子,卻客氣許多。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沒有頭緒,也不適應,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飛車在萬家燈火的城市上空默默前行,以一道悠長的弧線,匯入天香羣峰黛青的輪廓。
晴雪巖下,兩人泊了飛椅,在流水鳴蟬聲中相隨上山。深山長夜,天清如水,一輪皓月當空朗照。柔潤晶瑩的月光,將雲冰雪白的頸項,映襯得頎長而挺秀,惹得跟在身後的思緒飄飛。他快走幾步,與她並肩同行。
山裡開着各種野花,嬌嫩得不知姓名。隨手拾了一小支狀若繽紛焰火的粉色花叢,爲雲冰戴在頭上,只覺她欣喜的明豔,勝卻中秋的良辰美景。
“你太美了。”挽住雲冰,藉着浪漫月色,並不掩飾自己的動情。
“謝謝,可是我也有缺點,腿短。”雲冰靦腆一笑,沒有掙脫,卻讓愣愣得有些尷尬。
“別這麼說……”慢慢鬆開手,心頭襲來一絲隱憂。身處熱戀中的人如孔雀開屏,都希望將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對方,雲冰的反常舉動難道在給他降溫?
很快驅散了疑慮,雲冰主動牽了他,那是怎樣的一股暖流!
灑滿清輝的石臺上,思維與圍坐在石桌前,桌上擺着幾樣瓜果茶點。令讚不絕口的,是一隻竹碟盛着的月餅,焦香油亮的外皮薄如蟬翼,橙黃的蓮蓉包裹着絨嫩的蛋黃,透出瑩潤的光澤。
雲冰卻蹲在不遠的石壁下,對着一畦栽種的花卉,癡癡地如同着魔一般。
走過來,不明就裡地問:“看到什麼寶貝了?”
雲冰戀戀不捨地站起身,指着一株開着綠色花朵的罕見盆栽:“綠雲是蘭花中的上品,它卻是上上品。”
彎着腰觀賞了一陣:“我怎麼看不出來?”
思維也走下石臺:“只要養蘭的人,便知道它的妙處,你給他講講。”
雲冰內行地如數家珍:“國蘭不同於洋蘭,國蘭的花玲瓏小巧、芳香馥郁,通常都是六瓣的,葉子又像竹葉那樣尖尖的。綠雲是洋蘭中的翹楚,它花香優雅,葉短且肥,以八隻花瓣爲多,這盆奇就奇在七隻花瓣,是極珍稀的品種。”
思維讚許道:“眼光不錯,等這株綠雲結籽,送你一些。”
雲冰的臉上放出欣喜的神色:“真的?太好了!”
思維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