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上官預料的沒錯,孫志典一整夜都沒有回府,不僅僅是他,就連孫堯都徹夜未歸。二夫人敲木魚的聲音徹夜在孫府的佛堂中響着,這是在爲孫堯求佛祖保佑。
至於他們被因何被皇帝叫過去,一切答案揭開謎底是在第二日的早朝:文武百官皆着朝服,照例齊整整站在泰和殿下,等待着君王的到來。
孫志典等前一夜就未離開皇宮的大臣們都頂着一雙雙黑眼圈站在人羣當中,精神彌頓,格外顯眼。
早有耳聞的衆位大臣們紛紛趁着皇上未來圍上來,追問昨夜的事情,試圖在早朝之前得到一些最內幕的消息,但每一個滿臉疲憊相的大臣都不肯張口說半句相關的話題,所說的也不過是寫推托之詞。
見狀,衆大臣們又改變了策略,集中圍攻一個人——關若山。
關若山最後被逼問的實在沒有辦法,方纔開口道,“從昨夜進入泰和殿之後,直至深夜,我們都在這泰和殿中議事了不知不覺天便亮了,這不連回府換身朝服的時間都不曾有,到現在頭都是暈眩的,就算是參與了皇上的什麼重要議程,也忘記的差不多了。諸位大人倒也不用着急,待會兒早朝時候一切自然會有分曉。”
“是啊,我們只顧得偷着打哈欠,至於商榷的問題,待會兒早朝便知曉了。”孫堯站在一旁,連忙上前一步幫着關若山打圓場。自關若山與玉竹成婚之後,其與孫堯的舅婿關係便更爲和諧了,時常因暢談甚歡而忘卻了時辰。
周邊人聽聞孫堯如此說,卻仍舊不肯罷手。追問道,“孫大人,我們當然知道早朝便可得知,只是在此之前想先了解一些,待會兒也好隨機應變不是。您可否賣個方便?”說着說着,幾個人同時圍了上來,作勢就要聽孫堯和關若山開口了。
見這邊的嘴已經有鬆動之勢,周遭諸多大臣們雖都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但偷偷的卻都豎起了耳朵。但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了一陣蒼老而又帶着不悅的聲音。“你們有空在此閒聊,不如多騰出些時間在朝廷大計的獻言獻策上……”
衆人回頭,只見一七十多歲卻精神矍鑠的白髮老人正怒目看向這邊,赫然是寧國公無疑。
往日裡,寧國公向來端肅。給人一種不敢親近的感覺,加之有皇后這個女兒的威嚴在,百官皆對他敬畏有加。但這些都是往日了,現在,誰都知道情形不同了:寧國公最爲寵愛的女兒——曾經的皇后娘娘,如今正躺在冰冷的冷宮之中,忍受着千萬百姓的唾罵,不僅如此。連威風八面的太子也被踢出了皇族,即將走上斷頭臺。本就是拴在一顆繩子上的螞蚱,皇后和太子倒下了。寧國公府便也不遠了。說不定再被爆出什麼讓皇上震怒的事情,直接罰個誅滅九族也未可知。
此時寧國公府在朝中的處境可謂從未有過的艱難,就仿若危崖之繩,依照失去攀附的力量,臨死之日便再也不遠了,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該哪兒安靜哪兒待着。恐生事端不發一言方爲最好;反之,一旦被什麼污髒的事情沾染上了。整個府衙百年基業都將頃刻崩塌。
不過這樣想來,寧國公此刻的心情倒也可以理解。必定煩亂到不能自已,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被寧國公將話茬這麼一打斷,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瞧了瞧寧國公,又看了眼賈安侯,突然似乎抓到了什麼,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抓到。
只是一瞬,泰和殿突然恢復了平靜。正當所有人踟躇着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泰和殿的大殿上突然有了動靜,康路跟隨着一身龍袍的皇上行至龍椅側畔,高聲道,“皇上駕到……”
聞聽此聲,所有剛剛還跳動着的文武百官皆沒了聲音,下意識的回到自己該站的位置上,順勢叩拜,一切如同往日早朝,別無異樣。可正當所有人被允許起身,擡頭面聖之時,卻突然愣住了,龍椅側畔,原本應該空着的位置上,現如今正站着一個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
夏明昭手舉黑色朝牌,站在皇子所該在的左側前排,此時此刻,不同於其他人,他的臉上震驚全無,相反,竟有着異於常人的冷靜與灑脫,在擡頭與夏明遠對視的瞬間,兩人眼神的交匯,着實一對兒情深兄弟的互視,看的周遭人皆愣住了。
實則呢?夏明昭此刻心中澎湃的難以自已,恨不能立刻衝上大殿殺夏明遠於無形,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要知道,他此時此刻被帶上大殿,不僅僅意味着皇上對他的肯定,更意味着他從此便走出黑暗了,那麼他跟上官羅漪之間的事情豈不是更?這樣想着,夏明昭握着朝牌的手不由勒緊了。
大殿之下,要說表情最爲震驚的當屬寧國公了,擡眼瞧見夏明遠站在殿上的瞬間,寧國公整個人險些一個趔趄倒在當場。數起來,後天便是其外孫、前太子行刑之日了,在這麼緊要的節點上,皇上卻拉着一個早已經被棄之荒野的皇子堂而皇之走上泰和殿,這其中聖意再明顯不過了。
正當寧國公臉色青紅交加之際,康路又開口了,“宣讀聖旨——前皇后惠仁,端淑有儀,蕙質蘭心,多年來蒙冤受屈,卻不曾有怨懟之言,即便身處冷宮卻仍舊掛念君心,如此心繫天下、溫良嫺舒之女子,朕深感愧嘆,今朝一切水落石出,是以恢復惠仁皇后之位,同時特封大皇子夏明遠爲夏英王,入住太子府,欽此……”
康路雙手緩慢的合上聖旨,再看向殿下,卻已然掀起不小的騷動,衆人雖然沒有更大的反應,但交頭接耳還是有的,其中反應最爲強烈的便是寧國公,他手舉朝牌徑自走出隊列,行至大殿中央。
觀察使韓素,即寧國公次子,整張臉都白了,欲上前阻攔卻已然來不及,心下不由一沉,想來這一日裡,全家上下給老父親所做的工作皆白費了。
適才賈安侯就站在寧國公身側,看着他走出隊列,蹣跚着步子的背影,賈安侯的臉上突然現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兩府多年的對峙,直至今日終於可見分曉了。
寧國公深深跪下,一雙老腿緩慢而又有力的壓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舒了口氣纔開口道,“皇上,老臣有話要說,雖然老臣於社稷功德無多,但多少還是斗膽在此,想爲天牢中的二皇子以及冷宮中的前皇后求情,望皇上再派人手徹查此事,太子從小在您膝下長大,他的爲人您最是瞭解,是萬萬不會做出如此謀逆之事的啊,他本就在太子之位上,又怎會生出其他的心思呢?且暴亂始於冷宮,老臣始終覺得這其中太多蹊蹺……”
沒等寧國公說完,皇上突然開口打斷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二皇子和韓氏?這事情本不是他做的,朕錯怪了他?多年前惠仁皇后被誣陷‘鬼母’的事情也並非韓氏所謂,皆是其他人扣在她身上的黑鍋不成?”
“老臣不敢……”
“你當然敢,寧國公素來是朕之肱骨,有何不敢?都能幫着太子籌劃死士訓練營,都能幫着韓氏尋找假冒巫士構陷惠仁,你還有何不敢爲之的?”
皇上話音剛落,寧國公雙手突然扣地,開始磕起?...
了響頭,邊磕頭邊大聲道,“皇上,這些老臣從來不知的啊,老臣……”
“劉簡劉大人,此事前後皆爲你所負責,寧國公說他不敢,那你……就把手下人調查到的事情站出來大聲說一遍吧!”
劉簡聞聲,從隊列中走了出來,深深一禮後方開口道,“是,臣在率人調查此事的過程中發覺,太子很多次行動,包括死士訓練營等等的事情,都是在寧國公府的幫助下,除此之外,對訓練營中的死士以及冷宮中存活下來的刺客詢問過程中,他們也曾主動交代了相關問題,另外,便是二皇子身邊那個叫肖奴的隨從了。他親口交代,跟着二皇子的這幾年中,寧國公府明裡暗裡的幫着周旋了很多,最後,幾年前二皇子沙場告捷的事情,亦爲驃騎大將軍韓威聯合邊關野人故意作亂,就等着太子駕臨,做一場收復的好戲給皇上看,這些都是肖奴親口承認的,臣已經將問出的事情整理成冊……”
一旁站着的韓素,冷汗已經打溼了後背,劉簡說的這些事情,皆爲他和兄長暗中操作的,且是故意瞞着老父親的,卻沒想到這個關鍵時候,會被劉簡挖出來。
“你血口噴人!我何曾慫恿過二皇子行此事?皇上,老臣……老臣……”
“寧國公,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老臣……”
“朕多年來對你信任有加,封你女兒爲皇后,封你外孫爲太子,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對你的信任的嗎?真是太讓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