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筠滿不在乎地行了個禮,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原本正期待好戲的李家人頓時有些失望。
翟老夫人就是這個性子,平時看上去不覺得什麼,可是一旦到需要她正正經經當一次穩重的老夫人的時候,她就會各種掉鏈子。
過年是多大的日子,又有李家那麼多雙眼睛在那看着,她也要來擺這個譜,也難怪翟戎濤對這個親生母親越來越沒什麼耐心。
翟老夫人哼了一聲,憤然道:“你們這些黑心肝的,沒看見我碗碟裡的菜都涼了嗎?一個兩個的都不把我這個老夫人放在眼裡了是嗎?!”她身後的兩個丫鬟頓時跪地求饒。
翟老夫人猶不罷休,繼續道:“看這桌上擺的是什麼,不是大油大膩的東西就是些涼菜冷盤,這是誠心不讓我這個老婆子吃飯吧!”她話音剛落,李老夫人悄悄把剛纔夾起來的一塊西瓜給放回碗裡。
誰都知道翟老夫人是在暗指竹筠,竹筠現在也明白了,翟老夫人這是想把錢婆子要回去呢。
也是,竹筠這些天都呆在秋瀾院中,好不容易出門一趟,不管是什麼時間,能要回自己的忠僕纔是大事。
竹筠站起身,開口說道:“婆婆若是對這菜色不滿意,竹筠讓廚房重新做一份就是,婆婆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傷肝。”
翟老夫人瞅了她一眼:“你倒是孝順。”
竹筠笑而不語,這可算不上是什麼誇獎。
翟老夫人又道:“你若真是孝順,就讓錢婆子回來伺候我,人老了,總覺得舊人用着順手些。”
竹筠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婆婆是想要錢婆子啊。”她歉然一笑,落在翟老夫人眼中,讓她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怎麼,不行嗎?”翟老夫人急忙開口道。
竹筠斂去了臉上的笑意,低聲說道:“她的事,不適合今兒說,婆婆若是想知道,不妨等些日子,今天畢竟是大年夜……”
翟老夫人往桌子上一拍,頓時碗盤滾在一塊,她沉聲說道:“沒什麼不合適的,你說!”
翟戎濤淡淡說道:“前些日子竹筠許了她回家,不過她運氣不好,馬車在路上被匪人劫了。”
翟老夫人扶住心口,想說些什麼,可是嘴裡只是赫赫了兩聲,整個人就轟然倒了下去。
一時間主子下人都亂了起來,幾個姑娘搶着扶起了翟老夫人,又有幾個人大叫着去找大夫。
竹筠被人簇擁着往前擠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翟戎濤,他獨自站在圓桌旁,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寂寥。
竹筠叫來綠衣,對她低聲說道:“你去讓大爺去請來金大人。”
綠衣應了,往翟戎濤身邊走去,與他小聲複述了一遍竹筠的話。翟戎濤聽完之後看向竹筠,沉默地點了點頭,大步往外去了。
竹筠這才放下心,與衆人一同往翟老夫人身邊湊去。
很快,翟老夫人被人擡到了房間裡,翟戎濤帶着金大人匆匆趕到。
可以看得出來金大人臉上帶着不滿,也對,今天畢竟是大年夜,任誰被人從家裡拽出來都會不高興的。金大人給翟老夫人把了脈之後,突然臉色陰沉地一甩手,往門外走去。
竹筠連忙追了出去,翟戎濤也在門外,金大人怒氣衝衝地說道:“不過是有些上火,哪個大夫不能診治,翟大人覺得我金某人是那普通醫館的坐診大夫嗎?”
聽見他這番話,兩個人都明白過來,翟老夫人是在裝暈。
翟戎濤臉色平靜,站在一邊不言不語,竹筠只能陪着笑對金大夫道歉:“今兒畢竟是大年夜,婆婆突然暈倒,我們這些小輩,也只能盡心應對。這次麻煩金大夫了,日後必備了厚禮,上門請罪。”
還沒等金大夫說話,就看見左氏和馬氏一前一後地出門,一個說道:“竹筠,今天這麼大的日子,你怎麼能把你婆婆氣成這樣!”
“就是,我這個舅母都看不過去了!以前你不孝順,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今天可是大年夜,你都要把你婆婆氣暈了過去,唉,真是家門不幸。”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那麼衝?再說了大過年的打打殺殺多不好,那又是伺候了婆婆多年的婆子,就算衝撞了你,也不能下手這麼狠。”
“外甥媳婦好手段呢,就是太狠毒了,看的我心裡都不舒服。”
兩個人一唱一和的,瞬間就把竹筠定爲一個平時不尊敬孝順婆婆,到了過年還要去打殺了婆婆的婆子,氣暈婆婆的不孝兒媳。
竹筠蹙起了眉,冷冷地掃了一眼左氏和馬氏,兩人頓時都是一窒。
金大夫這個時候也明白過來了,這是內宅的鬥爭,偏偏讓他白跑這麼一趟,金大夫從來不是什麼能忍住氣的人,他冷笑一聲:“野葛吃多了,脈象會顯示怒氣攻心,氣血虧空,令老夫人的症狀就是因爲吃了野葛造成的,實際上不過是有些上火而已,掐虎口人中,再潑上兩杯冷水,保管能醒。”說着,不再停留,往外走去。
翟戎濤跟了上去,不管怎麼說,人是他請來的,現在自然也要由他送回去。
不知道爲什麼,黑暗中,翟戎濤高大的背影讓竹筠鼻子一酸。
竹筠看也不堪左氏和馬氏,徑直進入了屋子裡,李家一大家子人還圍在翟老夫人牀邊,一個個噓寒問暖,好像翟老夫人真的是得了什麼重病一樣。
竹筠看的有些好笑,臉上閃現一絲冷笑出來。
“金大夫說了,掐虎口人中,再潑上兩杯冷水,人就能醒了,這麼多人圍着也沒用,散了吧。”
看見了竹筠臉上的那一抹冷笑之後,李老夫人頓時勃然大怒:“你這個毒婦!自己婆婆還沒醒,就笑的這麼開心,若是你婆婆死了,恐怕你會大笑出來吧!”
“竹筠都說了醫治方法,可是李老夫人卻還攔着竹筠說這麼一大通廢話,竹筠不明白了,究竟是誰不想讓婆婆好。”
左氏和馬氏也進了屋子,跑到李老夫人身邊轉告了金大人的一番話。
李老夫人聽了之後冷哼一聲:“也不知道請的是哪裡來的遊方郎中,這麼不頂用,明明玉婉就是怒火攻心,上火?真是好笑。”
竹筠呵呵了兩聲,開口道:“李老夫人怕是不知道,金大人因爲醫術精湛,被當今御封爲杏林聖手,當御醫首領,正三品官位,若金大人都是遊方郎中,恐怕這天底下就沒幾個大夫了。”
李老夫人一聽,頓時抽了抽嘴角,眼神有些驚疑得和李老爺對視了一眼。
驚的是翟府竟然能請來這麼大官位的金大夫,疑的是難不成這金大夫竟然真的看出來她的這點小手段了?
李老夫人早年也是侯爵夫人,自然是通曉後宅的各種手段,這野葛的用途,還是她在某次伺候自己婆婆的時候發現的。她自己也曾親身實驗過,的確是沒有大夫能看出來她不過是上火。
竹筠看見了李老夫人的動作,心中愈發確定這不過是他們搞出來的小把戲。她走到翟老夫人牀前,李老夫人本想攔着她,可是看見了竹筠的眼神,她到底是沒能攔住竹筠。
照着金大夫說的,掐虎口人中,還不等竹筠拿來冷水,翟老夫人就已經“醒”了過來。
“我這是怎麼了啊?”翟老夫人裝模作樣地說道。
竹筠把金大人說的那一番話又複述了一遍,翟老夫人點點頭道:“既然沒什麼大事,那就都散了吧,今天是大年夜,可不能因爲我這個老婆子擾了大家的興致。”
竹筠坐在翟老夫人牀邊,給她把被子掖了掖,臉上帶着笑道:“大家都是關心您呢,跟您的身體比起來,不過是一個大年夜而已,有什麼重要的,對吧?”
看着竹筠臉上的笑容,翟老夫人不知道爲什麼,無端端打了一個寒戰,她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是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一屋子李家人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真要讓他們在這裡守着一個翟老夫人,恐怕沒有一個人是願意的。本來應該熱熱鬧鬧的時候,誰願意守在這裡,晚飯都還沒吃呢,氣氛又那麼凝重,沒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就是翟老夫人這樣的,原以爲有父母的支持,這個法子雖說不是萬全之策,可是也不應該潰敗成這樣啊。
還有竹筠那個小蹄子,怎麼現在是越來越有氣勢了?以前不還是唯唯諾諾一副鄉下人的樣子嗎?
翟老夫人想起來上次將竹筠沉塘的事情,心裡十分後悔那一次沒能把竹筠直接淹死了。
一直等到翟戎濤來到,李家人心裡齊齊鬆了口氣。
翟戎濤面容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麼,大步進屋之後看向翟老夫人:“醒了?”
竹筠答道:“婆婆剛纔就已經醒了。”
翟戎濤道:“那都圍在這兒幹嘛?”
李家人忙不迭都走光了,只剩下李老爺李老夫人和姓李的三位小姐。
翟戎濤並不看其他人,伸手拉住了竹筠:“走吧。”
竹筠點點頭,也懶得行禮,跟着翟戎濤出了松濤院。
走着走着,翟戎濤突然說道:“過些天,就讓李家人出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