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雨天。
咸陽城東,一座廢棄的破廟裡。
這廟裡供的是關二爺,以前是綠林好漢聚集之地,被官府打壓後,人去樓空,香火早斷,破敗不堪。長年累月地積攢,關二爺臉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棗紅色的臉變成灰裡透紅。青龍偃月刀沒了刀頭,就剩一截木棍。
最爲可恨的是,關二爺被人扒了綠袍和褲子,就剩一身白色底衣。
“快,到家了。”
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中,七八個小男孩奔了進來,他們的年齡均在六歲到十歲左右,身着破破爛爛的衣服,臉髒兮兮的。
這是一羣無家可歸的小乞丐,沒有固定住所,流浪是他們唯一的歸宿,餓了討東西吃,累了躺街角,以地爲牀、以天爲被,江湖無處不是家。
生自貧賤苦自生,輾轉飄落風雨中。這是他們的真實寫照。
“什麼破天氣,把老子的新衣裳都淋溼了。”長得最高最壯的小男孩邊擰衣角的水邊罵道。
他身上穿的竟然是關二爺的綠袍,褲子也是,寬大的袍子更像是掛在衣架上,顯得很累贅。
此人叫二狗子,是這羣孩子的頭。
“大哥不要氣惱,這不還有一身嗎,我給你脫下來。”
比二狗子略小的一個孩子已經爬上了供桌,伸手去脫關二爺的白色底衣。
“你幹什麼?快下來。”
一個全身溼淋淋、約莫八九歲的小孩奔了進來,一把將供桌上的小孩拽了下來,將他跌了個狗吃屎,摔得不輕。
“小雜種,你他孃的是不是找死?”
那小孩蹭一下翻起身,便對小雜種拳腳相加,邊打邊罵。
其餘小孩也加入了戰鬥,將小雜種打翻在地,對他猛踢蠻打。
“不知死活的東西,賤骨頭,不長記性。”二狗子冷眼旁觀,過了好一陣,才阻止道:“好了好了,別把他打死了,晚上連個倒夜壺的都沒有。”
人以羣分,小乞丐們也一樣。
小雜種今年九歲,長得很瘦弱,又性格孤僻,不懂得乞討法門,不懂得奉承老大二狗子,小乞丐們纔將他疏遠。他這個小雜種的稱謂便是二狗子等人給取的。
他自幼孤獨無依,身世更是一個謎,很符合小雜種這個稱謂,於是他便默認了這個名字,並常常用以向別人介紹自己。
二狗子等人也一樣,大多是自幼無依無靠,少有半路出家的,知道自己真實姓名的沒幾個。
“小雜種,要的飯呢?怎麼又空手回來了?”二狗子質問道。
“他哪一次不是空手而歸?”
“就他這熊樣,要飯還耍大牌,別人給狗也不給他。”
“就是嘛,誰不喜歡聽話的狗,尤其是那些土紳老爺。”
……
小孩們嘰嘰喳喳,紛紛指責挖苦小雜種,說道他的不是。
“是,你們都是聽話的狗,我比不上你們。”小雜種道。
“還敢嘴硬。”二狗子甩手就給了他一耳光,斥道:“老規矩,一邊呆着去。”
小乞丐們制定了一條規矩,要不到吃的的人,就不能跟大家一起吃飯。其實這條規矩更多是針對小雜種的。
小雜種低着頭,默默走開,蹲在了牆根下。
“快給大哥把衣服拿來換了,別感冒了。”
“二哥,你最高,還是你去吧。”
“好嘞!”
被小雜種拽下來的小孩又上了供桌,去脫關二爺神像的底衣。
“不要脫。”
小雜種想衝上去阻攔,被其餘小孩重重推開,摔倒在地。
“關老爺可是神,他的兄長劉皇叔、兄弟張三爺也都是神,惹怒了他們,你們會遭報應的。”小雜種說道。
“算了算了,跟喪服一樣,穿着多晦氣。再說咱們以後都是幹大事的人,還得請關二爺在天之靈多關照,就給他留點面子吧!扒光了還真不雅觀。”二狗子說。
小乞丐們紛紛拿出自己的戰利品,攢成一堆,開始享用午餐,唯獨把小雜種撂一邊,不管不顧。
另有兩人生了火,在給二狗子烤衣服。
其實大家的衣服都溼了,二狗子作爲領導,有這種待遇不足爲奇。
“大哥,你要的什麼好東西,包這麼嚴實。”一個小乞丐邊拆紙包邊說。
“大哥要到的,當然是最好的東西了。”有人奉承道。
“燒鵝!”
紙包終於被打開,裡面的東西露出了真面目,小孩們齊聲驚歎道。
但聽得“燒鵝”二字,牆根的小雜種忍不住探頭伸長脖子去瞧,直饞得他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對,不許看,看了要收費的。”
“把鼻子捂上,不許聞,聞了也要收費的。”
……
小乞丐們又開始挖苦小雜種,有說有笑,好不得意。
“你們兩個辛苦了,一人一條鵝腿。”
二狗子把鵝腿撕下來給了烤衣服的兩人,又將燒鵝撕碎,分給了其他人。
“好吃,真好吃。”
小乞丐們吧嗒着嘴,一點一點地品嚐,還故意對着小雜種,故意饞他。
小雜種聞着燒鵝味,一個勁地嚥唾沫,肚子咕咕直響。他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還不是因爲他不會做乞丐,要不到飯吃。 wωw▪ ttk an▪ ¢ O
“大爺行行好,賞口吃的吧!”別的乞丐是這樣要飯,小雜種卻是這樣:“喂,有吃的沒,給大爺分點。”
偶爾能要到吃的,那也是老闆拿肉包子砸他,讓他趁機撿走了。
“大哥,這燒鵝真是你討來的麼?下次也帶我們去,多討幾隻。”一個小乞丐說。
“哼,討?討點別人吃剩的鵝屁股就不錯了,哪兒能討到整隻燒鵝的。”二狗子說。
“那這燒鵝是……”
“偷的。”二狗子說。
“偷……的?”餘人險些被噎住,皆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如果乞丐偷東西被抓,那可是要被揍死的,還有可能下大獄。
“西街大財主龍二龍老爺你們知道嗎?他以前也是乞丐,他那財富多半是偷來的。如果一直討飯,咱們這輩子就玩完了,還不如偷,如果被抓,頂多挨頓打,三天後,又是一條好漢。”
二狗子滔滔不絕地講述着,餘人吃得津津有味,聽得聚精會神,並極力附和稱是,要向他學習。
“原來是偷的,難怪一股賊腥味。”小雜種用手捂着鼻子,起身到了門口,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找死!”
幾個小乞丐衝了上去。
小雜種冒着雨,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只聽身後傳來句句威脅叫罵聲:“小雜種,別再讓我們碰到你,否則打斷你的狗腿。”
小雜種躲在林中大樹下,胡亂吃了點樹葉雜草用以充飢。他實在是太餓了。不過對於討不到飯的他,這種情況經常遇到。
不多時,雨停了。
一個胖乎乎的身影閃過小雜種的腦海,正是二狗子所說的龍二,“龍二都能偷成大財主,我爲什麼就不行?這個比討飯強多了。”但想到被人抓住捱揍的情形,他又禁不住毛骨悚然。
街上經常可以碰到被抓的小偷,那種捱打的悽慘場景,小雜種見的多了。他也曾想過偷東西,偶爾也得手過,偷到一個梨、一個饅頭、一個煎餅,都屬正常。但要他專門幹小偷這行業,他還真有點害怕。
再想到龍二,他的膽量猛地被激發。
他跪倒在地,仰望蒼天,信誓旦旦地說:“關二爺,我對您一向忠誠,請您一定保佑我成功。如果我成功了,就從二狗子那兒把你的衣服奪回來。哦不,我要給您做一身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