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養士

“啪!”坐在腳踏車後面的方梅對準蹬行的趙元任的後腦勺響亮的扇過去,“你在想什麼呢?呆頭鵝!你看我們落在他們後面多遠了!”

趙元任一時沒防備,後腦勺忽然來了這麼一下,登時手忙腳亂,本來就騎得有些不順的腳踏車更是左拐右繞,搖搖擺擺看着就是要倒了。坐在後面的方梅沒料到會是這樣,急忙一個跳身離了後座,多虧了她這一跳,趙元任再控制不住,一下摔倒在地上。前面幾人聽到聲響,停下來回頭看到兩人狼狽的樣子,俱都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自出了願者軒,農泉刃便領着六人,尋了一個出租腳踏車的鋪子,租了幾輛腳踏車代步,一路且行且聊,趁着天未落雨,向着洪字酒樓行去。

這時的世界已經到了1914年,腳踏車早已經是尋常百姓家的尋常之物,當然,這個尋常百姓家,一般都還是在歐美等國,即便是亞洲一等國家的日本,腳踏車也還只是華族的專屬。

但在這夏威夷,腳踏車卻早已普及了十數年。方梅一行六人所租借的腳踏車,更是出自一葉書院向海淵的設計,由在舊金山滿人開辦的工廠生產的,專爲夏威夷的地勢而造的。

須知這夏威夷自從加盟美利堅之後,農牧業雖還是保留支柱,支撐着大部分州民的生活。但隨着一葉書院的興起,漸漸的也興起一種新的產業。說是產業,有些誇大,本是因着一葉書院鼓勵學生奇思妙想,常常便有許多精巧的構思顯現,那主持書院的山長朱丘,本也是在混沌鍾裡遍歷過去現世未來三十六重輪迴的,於這器物,本就有常人所難及的靈性,便藉着許多學生的妙思,演化出許多精巧的設計,有製衣、有器具,種種難以綜述。這設計多了,也便成了一個好的示範,逐漸便形成了一葉書院自己的經濟來源,也是夏威夷島上的另一個巨大稅源——一葉設計公司。但奇怪的是,這一葉設計公司只是負責爲學生完善設計,申報專利,聯繫生產,卻從不允許在夏威夷建廠生產。因循下來,這夏威夷的經濟倒成了十分有趣的現象,單純的兩極分化,一面是奉獻體力的農牧,一面是奉獻腦力的設計;成人大都在從事這農業,而青少年,則多是在一葉書院的設計公司。

閒言少敘,卻說趙元任雖在美利堅騎慣了腳踏車,但這夏威夷的山地腳踏車,卻與美利堅的大不相同。何況,他在願者軒,實是受了極大的震動,本就魂魄離身,神思不屬。騎上這腳踏車,也便是像那機械一般,看他這樣,衆人便有些擔心,方梅也便放棄了自行,坐在趙元任的車後,美其名曰看顧着趙元任。

這趙元任實在有些出奇,本來碼頭上初見時,倒是覺得靈氣非常,可自踏進冠蓋街,尤其快哉亭中聽完張謇三人縱論之後,竟然像極了呆頭鵝,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方梅坐在腳踏車後,本是想着這回偷個懶,省些力氣,好好看看檀香山許久未見的風景,哪知趙元任越行越慢,竟被落下好遠,連哈莉都在前面哈哈笑着。於是方梅實在忍不住,倒不成想最後是這個樣子。

趙元任這一摔,才忽然回過神來,更突然發現自己跟一輛奇形怪狀的腳踏車一併摔在地上,一旁叉腰站着的方梅,正氣鼓鼓的看着自己。聽到前面的笑聲,趙元任不自禁的臉一紅,趕緊起來。

等他收拾好腳踏車,前面的農泉刃幾人也轉了回來,見他身上無傷,便都放下心,齊齊問道怎麼會摔倒?

趙元任的臉更紅,訥訥的幾句,忽然沒頭沒腦的向農泉刃問道:“便如你們所說,雖然中華與德美日差不多起步,但中華現今卻是最弱,先生說拖得愈久,只怕追趕越是不易,那我們現在到底該做些什麼?先生這樣學貫中西,通達識變的,爲什麼要留在這裡?爲什麼不回故國?”

“好啊,你居然就是在想這個,”方梅聽到,更是氣憤,“你居然是在想這樣無趣的東西!”

農泉刃也是哈哈一笑,他擡頭看看,天上的雲越積越厚,知道這場落雨便在頃刻之間了,洪字酒樓也就在不遠了,“你這問題,一時片刻說不清楚,洪字酒樓就在眼前了,那裡確是觀雨的好去處,夏威夷上能與之相提的,也就是大島上的烽煙臺了。我們去那裡再細說不遲。”

名字雖還一樣,洪字酒樓卻早已非當年那個小小二層小樓。因着當日夏威夷變亂時偌大的名頭,洪字酒樓早已是遊歷夏威夷必要觀臨一處所在。辛亥年清帝退位,寄存於滿清皇室的許多巧匠一時沒了生處,朱丘歸來時,也將這些巧匠一併移來,分作兩批,一批隨艾清去了美利堅,另一批則留在了夏威夷,重新構建了洪字酒樓,並在洪字酒樓的後面,設爲漢留九業匠食二科的大本營。

七人緊行慢趕,終於趕在雨落之前,飛進了漢留九業的大門裡。再回頭,那雨點已將地上砸出許多斑斑點點,再一眨眼,斑斑點點已經聯點成面,爲大地鋪上了一層水做的白色地毯。

“真是一場豪雨啊!”農泉刃嘖嘖嘆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想必諸君也都有些餓了。今日我願者軒開門大吉,我做東,請諸位在洪字酒樓好好吃上一回。”

“不羞不羞,”方梅嗤笑道,“今日若不是我們到了,農師做軒主來的第一筆生意,只怕還要等到猴年馬月吧?”

“你這丫頭,牙尖嘴利,”農泉刃絲毫不以爲意,他從懷中取出一面玉牌,遞給門廊裡值守一個老人,“王老,今日還是借過一下,這幾人是一舟先生從美利堅帶來的貴客,一會兒要在酒樓相會。”

那老人白鬚白髮,只是一雙手骨節突出,十分粗大,但皮膚卻十分白細,農泉刃幾人到時,他正在拿着刻刀雕刻着手中的一塊檀木。

“有這玉牌便可以了,什麼一舟二舟的,老頭子並不知道,”王老接過玉牌,輕輕摩挲了一下,“說來你這面牌,還是我做的。老規矩,人過迴廊,他處勿去。”

農泉刃呵呵一笑,“那是自然。”

“這、這便是那回廊?”這次吃驚的,不僅是趙元任幾個,連宮本流楓和方梅也甚是吃驚,說來這洪字酒樓翻建之時,二人已去往美利堅,今日也是初見。只見空中幾道飛虹勾連,在院中幾棵粗大的古樹之間穿插而過,下方形如圓月,低垂於地,上方猶如龍頭,銜咬在一座古香古色的三層高樓之上。

幾人拾階而上,這下連一向沉穩的宮本流楓也與方梅艾碧一樣,在這回廊上上下下,嘰嘰喳喳說笑不停。

“果然鬼斧神工!”亞當斯初看時,已覺極是驚心動魄,等到入了迴廊,卻發覺雖然迴廊之間勾連往返,又有古樹枝幹茂盛,但從迴廊望去,卻絲毫不遮視野,每一處均是極佳的水木佳景,外面雖然雨勢如澆,也不知這回廊是如何做到,但只聞風聲雨聲水葉相親之聲,廊內竟是半點水跡也無。

農泉刃稍稍落後,與趙元任行在最後,趙元任行在這水木之中,遠空如霧如雲,一枝橫斜,枝上碧葉如玉,猶如拾階而上青雲處。

“你是清華書院的留美學生,在美利堅入的哪所學校?修的哪一科?”

“我是宣統二年入的紐約州康奈爾大學,主修的是數學,兼修的是物理和音樂。”趙元任答道,“不過,清華書院又是哪裡?”

“哦?”農泉刃一愣,繼而自失的一笑,“我倒忘了,你那時還叫遊美遊學處。”

“你在美利堅留學,想必也留意過美利堅的歷史,那位亞當斯的先祖,美利堅合衆國的第二任總統,有過一段很有名的話,你可知道?”

趙元任側頭想了一下,“可是論述各學科次序的那段?”

“不錯!”

“‘我必須修習政治學與戰爭學,我們的後代才能在民主之上修習數學、哲學;我們的後代必須修習數學、哲學、地理學、博物學、造船學、航海學、商學及農學,以讓他們的後代得以在科學之上學習繪畫、詩歌、音樂、建築、雕刻、繡織和瓷藝……’”

“嗯,你記得很準確,”農泉刃點點頭,“聽說你在赴美利堅前,在南京的鐘山學院學習,應當讀過朱方生的譯著吧?”

“讀過一些,如牛頓爵士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不過我讀的並不多,朱方生的譯著多是社會科學一類,我倒並無多大的興趣。”

“哈哈……”農泉刃聞言頓時樂了,“不錯,商務館譯書三傑,琴南先生(林紓)專譯小說,幾道先生(嚴復)所譯多依據現世需要,朱方生所譯,雖然龐雜,卻也多是政治學與戰爭學之類的經典。”

“你可知道這朱方生,究竟是誰?”

“實不知。”

“這朱方生,你必也熟悉,”農泉刃促狹的笑笑,“他便是一舟先生的長子,也就是方梅的堂兄,辛亥年武昌首義的漢王,也便是這夏威夷島上一葉書院的山長。”

說完,農泉刃又補上一句:“說來,他比你還小上三歲,今年也不過弱冠之年。”

趙元任只覺腦中轟的一下,他自踏足夏威夷以來,朱丘的名字便時刻響在耳旁,眼見的做下這等煊赫之事,趙元任本以爲這朱丘必是而立之年的成年男子,哪知、哪知卻是比自己還要年輕。

這時,他又聽到農泉刃說道:“你路上問我,中華現在最弱,我們應當做些什麼。其實便是亞當斯所說的那句話。”

一陣涼風吹來些許雨水的清新,讓趙元任頭腦靜了靜,“先生是說,我輩要努力學習政治學和戰爭學?”

誰知農泉刃搖搖頭,笑道:“亞當斯說這話時,是在清清白白的美利堅大陸之上,當然可以循序漸進。而我中華綿亙兩千年,方此三千年未有之變之時,哪裡可以從容分工的餘暇?政治與戰爭自然有人要學,可數學、哲學,中西經典,也都需要有人去學。”

這番話倒使趙元任愈加的糊塗,“先生所說,究竟是什麼意思?”

“北京城中有清華書院,有國史館,上海有商務館,夏威夷上有一葉書院,”農泉刃忽然整肅面目,“你還看不出這些書院與書館是做什麼嗎?”

“是在爲國養士啊!士者,中華千年之砥柱,朝野之中堅。如今這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其實也是三千年文明之新起,春秋戰國時百家爭鳴之景象,必然會再現中華,只有經歷新起的百家爭鳴之後,我中華才能重走上漢唐盛世。”

“百家爭鳴?”趙元任低低念道,“先生說的棉鐵之爭,也是其中一家吧?”

“說是也算是,”農泉刃笑道,忽然壓低聲音,悄悄與趙元任說道“你可知我是如何做上一葉書院的老師,還有這願者軒的軒主的嗎?”

“嘿嘿,其實靠的只是一句話。”農泉刃自問自答,“德意志人克勞塞維茨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我與朱崇禎說,戰爭是經濟的延續,其後將更是社會的延續。便是因着這一句了!”

“戰爭是經濟的延續,其後將更是社會的延續。”趙元任下意識的複述道,還未等他領悟,方梅已經在上面大聲的催促他們了。

聽到催促亞當斯回頭看看,微微一笑,他也經歷過趙元任此科這一階段,所謂不破不立是也。中華有句古話,一法通諸法通,萬物皆一。只是這個階段何其難也。若依朱氏父子的準繩,眼前的趙元任,其實算不得有學之人。甚至清華書院的留美學生,都算不得有學之人,無他,雖然學有中西,可於中於西,皆是走馬觀花,長於中華,學於西洋,均是隻鱗片爪,不得真髓,有術無道。這也是當年始料未及之處,好在如今還可以修補。

“走吧,”農泉刃拍拍趙元任的肩膀,“空想無益,明日藏書樓開了,我給你開幾張書目,這幾日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此時且放開吧,要知道,今日這洪字酒樓,怕是來了許多大人物,這時定是熱鬧非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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