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談局

這白雲庵,王文慶諸人來過不止一回,因爲浙江革命黨人的集會之地,便是此處。

意週一路前行,卻是將衆人帶到了庵後。白雲庵原是宋時有名的園林,喚作翠芳園,裡面山石草木,頗有天地靈秀,只是千百年傳承下來,屢遭兵隳,也屢屢重建。最近的一次重建,距今也不過兩三年。不過這一回的重建之後,添了不少趣事。最爲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這佛庵之中,居然塑了一座月下老人的神像,並配了一副楹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

佛與姻緣,並行而居,真是絕妙手筆,不知那重建之人,究竟如何想來!

此爲閒話,言歸正傳。單說王文慶等人隨着意周,來到庵後,早見烏目山僧已在那裡煮沸了一壺水,白氣繚繞之中,烏目山僧與那白雲庵住持得山和尚指着眼前叢植的萬花,相談正濃。

“烏目和尚,我今夜正有一場好戰,卻被你叫了過來,不說喝酒助我豪氣,竟是要我陪你品茶,怎麼,你是想借這茶,消了我心中的刀兵之氣嗎?”王文慶與那烏目山僧極爲相熟,一見面,倒是先說起玩笑來。

“你這潑皮!”烏目山僧聞言哈哈大笑,“豈不聞‘酒令人遠,茶令人爽’嗎?酒遍處可尋,可到了這餘杭西湖,不嘗一嘗西湖雙絕,究竟可惜。”

王文慶哈哈一笑,自選了一個蒲團,坐在了烏目山僧的對面。王萼與尹維峻,也各自選了一個蒲團坐下。那陳泉卿,倒是沒有過來。

烏目山僧本是妙人,雖是出家之人,但對這琴棋書畫詩酒茶,無一不精,此刻由他親自制一道茶,王文慶口中說笑,心中卻是甚爲得意,這可是等閒難得的,何況這茶水,更是龍井茶葉虎跑水,馳名宇內的西湖雙絕?

此刻雖值深秋,但庵後的山坡之上,仍舊開遍了山花,粉紅黃藍,夾在綠葉當中,時有清風徐來,這竟不像深秋,倒是爛漫的春日了。

白雲庵的主持得山和尚,品了一杯茶之後,便告罪離開,王文慶四人盤膝坐在庵後,自在說些話語。

說起來,不但這山花是一景,坐在蒲團之上的衆人,也便是一景。王文慶雖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本色卻是書生,但他爲人仗義豪俠,絕少寒酸之氣;王萼本是保定軍校畢業,一直未脫軍裝,但受乃兄的薰陶,身上絲毫不見刀兵之氣;那尹維峻雖是女子,可千萬女子之中,也未見的有她這般豪氣英武;烏目山僧雖是出家人,但若說能從他身上尋出半絲香火氣,那無疑是緣木求魚,絕無可能。

書生無寒酸氣,武士無刀兵氣,女郎無脂粉氣,僧家無香火氣,真真卻是世上不可少卻最難得之人,人間難見之景色。

品完兩杯之後,烏目山僧便止住了茶,四人說了一些閒話,眼見天色將暗,烏目山僧忽然問道:“今夜之事,準備的如何了?”

王文慶嘿了一下,卻反問道:“法師也說這些刀兵之事嗎?”

烏目山僧聞言一笑,“這中華自古以來,看世觀局,便有四種,所謂僧道儒史是也。你們是儒家中人,我是僧家中人,你略略說說,我不過是用僧眼觀一回局罷了。”

“今夜之事,若說成敗,不過是五五之數。我漢軍勝在人和,滿清則有地利。說到底,還是要看將士用命,只要灑出熱血,自然能鋪開一條生路。”王文慶舉重若輕,淡淡說道。

“是嗎?和尚倒是聽得山說,你們手中的槍械彈藥都缺的很,子彈都不能滿足一人五發,如此要攻餘杭這等堅城,恐怕是癡人說夢吧?”烏目山僧看似隨意,卻一下點到了七寸之處。

“法師倒是好靈通的耳目!”王文慶點點頭,“事情便是如此!可法師莫要忘了,當年秦始皇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去鋒鏑,鑄成十二金人,以弱天下萬民。可陳勝吳廣大澤鄉一起,斬木爲兵,揭竿爲旗,頃刻間便能覆亡暴秦,如今之事,也便是如此。那增韞想收去槍械彈藥,阻止我們漢軍光復,真正纔是癡人說夢!”

這番話,說的一旁的王萼和尹維峻連連點頭,神色豪壯,那烏目山僧聽完,卻默一會兒,取了些虎跑泉水,又煮上一壺,眼睛盯着那跳躍的火苗,這才慢慢說道:

“文卿的話,倒是不離儒家的根本。這應該是賈長沙過秦論中的舊言吧?‘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此一句道盡天下興亡之由。即便今日觀之,也不脫其桎梏。”

“我近日觀那各地紛紛而起的漢軍,說是漢軍,其實都不過是清室編練的新軍。說句俗諺,這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文卿剛纔所說,是大勢。但今日與彼時,還是有所不同。彼時陳勝吳廣,不過阡陌之中兩農夫罷了,但是隻要削木爲兵,就可與縱橫天下,掃滅六國的秦兵抗衡。而今日,若是沒有新軍附義,決心革命,你們革命黨人雖有熱血,卻絕無所成,你們知道爲何嗎?”

這句話倒是問的實在,也問的關鍵。革命黨人的舉義,自光緒時,便沒有消止過。革命黨人前仆後繼,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一直到了武昌新軍三兩正目登高一呼,居然就滿地狼煙,南國頃刻間就光復,等閒之人,只道是革命日久,水到渠成,但在王文慶這等革命元老眼中,心中透亮無比,曉得還另有玄機。

“還要請禪師解惑!”王文慶恭恭敬敬的雙手合十,向烏目山僧請教。

這烏目山僧,乃是清末民初的奇人。他雖是方外之人,卻熱心世事。他與光復會中幾個元老,極爲相熟,光復會籌建,他有大功;在東京時,烏目山僧也曾讓出一室,供孫文居住。因爲這些緣故,他對這清末的革命,可說是知之甚詳。又因爲身處佛門,抽身在外,隔岸觀火,自然世事洞明。

“這也是我一家一言,不過請諸位作個參考。我聽說,你們有個首領,就是如今的武昌漢王朱崇禎,雖然年少,卻智慧過人,對此必然早有見解,他日若是有緣,我倒頗想一見。”烏目山僧客氣了幾句,這纔回道正題,慢慢說道:

“光緒三十一年,日俄戰爭中俄國失利,饑民遍野,後來衆人聯合便去俄國皇宮前請願,便如我國前些日子的國會請願一般,不料想,守衛皇宮的衛士開槍射擊,頃刻間,那請願的衆人,便死傷無數……真是可憐。”

說到此處,烏目山僧臉上現出慈悲,王文慶三人卻是互相看看,不明白這怎麼忽然就說到了俄國頭上。過了一會兒,烏目山僧才接着說道:

“在諸列強中,俄國最弱;也唯有俄國,與這滿清相似,乃是君主國家。若說兩國有什麼不同,那便是,俄國早就有工業化的軍制。”

“其實光緒三十一年的俄國,餓殍遍野,生民之苦,並不比中華之民差上半分。可當時數十萬人的請願,依舊被士兵鎮壓,爲何?就是他們有工業化的軍制。”

“你說武昌新軍舉義,不過是幾個正目,緣何就能掀起這麼大的波瀾?其實也是湊巧,如今滿清新軍初建,將出多門,繁亂複雜,不相統屬,所以一夫作難,各地雲起。你說當真是爲了革命嗎,爲了生民嗎?我說不是,多是爲了自己的野心罷了。既稱軍**,那便是兵強馬壯者爲之了。”

“說到底,火器的進步,對生民而言,其實不是一件好事。但對專權者來說,卻是莫大的福音。若是秦時,你要鎮壓陳勝吳廣,少說也要有其一半的兵力。但是現在,只需三五十人,或有機槍,或用大炮,既快又省。”

“少數專權之人,只要控制少數的軍隊,擁有高明的火器,便可永遠專權下去,這便是此時乃至未來的苦境了。這種苦境,即便是戰爭失利,餓殍遍野,恐怕也不能驅除,除非,便像今日的滿清一般,新軍中派系繁蕪,人心不齊,有欲變革社會者,有想問鼎中華者,有想富貴榮華者,凡此種種,才能變革。”

“所以,往日你們會黨百般犧牲,都未能撬動宇宙,如今不過一二個正目振臂一呼,天下便雲集響應,便是此理了。火器愈強大,暴政的存續能力也便越強,彼時的俄國沙皇,便是明證,那已經不是百姓所再能抗衡的了。一個王朝的崩潰,要由也只有他的軍隊崩潰倒戈才能真正崩潰。”

“若是滿清如俄國沙皇一般,對軍隊掌控得力,你們是絕對沒有機會的。今日這種機遇,實在乃是天授,你們須要好好珍惜,真正弄出一個太平盛世來。須知道,若是民國的子民,正當權利得不到保證,則政治的慣性延續,他們的權利,將永遠的,得不到保證了!”

烏目山僧這一番話說完,王文慶三人看向遠處的夕陽,默默無語。卻都感覺到了肩上的責任之重。眼前爛漫的萬花,雖然美麗,三人卻覺不出什麼滋味了。

要爲萬世開太平,這種千百年難遇的責任,如今落到自己肩上,饒是三人一向自詡豪傑,也不免心中自疑,怯懦暗生。

人最怕明白,若是糊塗去做,不知艱險,反而容易履險如夷。若是曉得了其中艱險,只怕多有不成,俗語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便是此理了。

人,最愛自明,可自明之後,卻有萬般苦。

過了好久,王文慶纔回過神來,端起身前的茶盞,一口喝盡,這一口下去,彷彿那些怯懦也隨之而去。

“你這和尚,好會唬人。險些被你嚇個要死。”王文慶笑道,“今夜我還有大事要做,可沒空陪你在這裡笑談了。”

聽到王文慶此話,烏目山僧倒是笑了,“不妨,你自前去。這是功在千秋之事。天明之後,若是有暇,莫忘了再來飲一杯。”

王文慶點點頭,“閒話便說到這裡吧,之後,便是正局了。”

說罷,起身便向庵前行去。王萼與尹維峻見狀,也緊緊跟隨而去。行出庵門,尹維峻便問道:“王家哥哥,禪師說的話,可是真的?”

王文慶聞言止步,轉頭鄭重的對王萼和尹維峻說道:

“前事究竟如何,你我難以預料。你們只須謹記,凡事,但求無愧於心,便可行於天地間!”

“走吧,今夜還要與滿清一戰!明日之事,等活過今夜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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