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樓之上,只見遠方一片塵土飛揚,轟隆隆的車馬聲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我的想象,這裡是真正的戰場,一場生死攸關的戰爭即將來臨。
東方的天際線上,出現了無數的旌旗,鮮紅的一片像是怪獸張開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把整座雍城都吞進肚中。緊跟其後的是載着皮甲精兵的革車,密密麻麻,車輪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
我突然覺得有些害怕,邁了兩步站到了伍封身後,彷彿只有站在他的影子裡才能緩解我此刻對戰爭的恐懼。
伍封彷彿感應到了我的不安,他伸手一攬把我帶到身前,用寬大的袍袖遮住了我們緊握的雙手。
“你們可是怕了?”他衝城樓上的士兵高聲喊道。
“不怕!”訓練有素的士兵齊聲回道。
“看清楚他們現在的樣子,因爲很快他們就會夾起尾巴灰溜溜地逃回去!你們手上的矛,手上的戟會他們一個個都從城牆滾下去!”
伍封作爲將領能輕而易舉地激發士兵的鬥志,那我呢?我該爲他做些什麼?
“秋季雍城少雨多風沙,爲了防止太子鞝放火燒城門,需要在各個城門佈置兩支小隊,輪流取城內河水,澆溼城門,再在城門兩側疊一些沙袋,萬一城門着火的話,就用沙包迅速地把門堵上。”我思索片刻說出了自己的考量。
“你可聽清了?”伍封轉頭對身邊的秦猛道。
“諾!”秦猛經過我身邊時,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丫頭,等這一仗打完了,你可要把欠我的酒都送到我家去!”
“嗯!”我微笑着點了點頭。
“城內恐怕還有不少太子鞝的人,由僮你帶人日夜看守穀倉,絕不能有半點閃失。”伍封對城牆上的人一一下達了命令,最後只剩下趙無恤等人。
“不知我等能爲將軍做些什麼?”無恤問。
“如何擒殺太子鞝,我們還需從長計議,如今伍某隻希望各位勇士能在暗處幫我守住城內穀倉,有了糧草我們才能堅守下去。”
“將軍放心,我們一定會守好穀倉!”伯嬴按劍朗聲回道。她的眼裡閃動着光彩,伍封之前的一番話,讓她激動得如同一名新招入伍的士卒,壯志滿懷一心等待着將領的命令。
“小兄弟,謝謝你!”伍封微笑着在伯嬴肩上拍了拍,而後越過她走到了趙無恤身邊,小聲和他說着些什麼。
“子黯,我好高興我這次能來!”伯嬴把我拉到城牆的一角,聲音激動得甚至有些發抖,“他是我見過的最英武,最溫柔的男人,你看見他剛纔的笑了嗎?”她像個剛剛得了獎賞的孩子,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得到的好東西展示給別人看。
“我看到了。”他的笑容,陪伴了我幾千個日夜,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分毫不差地想起來。
“你看着,我一定會讓他對我刮目相看!子黯,穀倉在哪?我現在就去。”伯嬴抓着我的手急道。
“待會兒一定會有兵士帶你們去。”我拍了拍她的手,緩和她激動的心情,“只是貴女要記得,將軍是讓你們守在暗處,這樣蓄意破壞的人即使躲過了守軍,也會被你們發現。”
“嗯,我明白他的意思。世子總說你醫術好,你這幾天要好好幫我照顧他的身體。”
“諾!”我行禮應道。
夜幕降臨,太子鞝的部隊在雍城東南面的渭水邊安營紮寨,營地上的篝火照亮了雍城的夜空,這一晚將是大戰前最後的寧靜。
暗紅色的天幕下,無恤將一個包袱遞給了我:“這是我出發前讓人爲你趕製的,你待會兒回去試試。”
我打開包袱,裡面裝的是一件五重犀牛皮做的軟甲。
“紅雲兒,謝謝你!”
“馬上就要開戰了,你怕嗎?”
“我只是覺得很抱歉,把你們拖到這裡來。”
“我來又不是爲了你,這是卿父的命令。”無恤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轉過身擋在我面前,“這次如果我們都能活下來,你會和我一起回晉國嗎?”
我呆愣了片刻,而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現在我只希望能打贏這場仗。”
“他是個出色的將領,他說能贏就一定會贏。如果有朝一日,我們站在敵對的位置上,他會是我最大的敵人。”無恤擡頭望着前方的木樓,目光深沉。
“我祈願在我有生之年,千萬不要發生這樣的事情,否則就是硬生生要將我撕成兩半了。”我苦笑道。
無恤露出一副無賴的樣子笑道:“這麼說,我還能拿到半個嘍!我本以爲你一定會選擇站在他身邊。”
“別和我開玩笑了,快把你的人安排一下,只有守住穀倉,我們大家才能活。”
“知道了,女將軍!”無恤把我轉了個身,“去陪你的傷員吧,明日恐怕會有人同他叫陣!”
“嗯,你們也要小心。”
我告別了無恤,一路小跑進了木樓,剛到伍封寢室的門口就碰到了秦猛。
“丫頭,你來得正好,進去勸勸將軍,南門交給祁將軍把守就等於是把城門的鑰匙送給了叛軍。當初如果不是祁將軍竭力扶持,公子鞝也坐不上太子之位。”
“秦大叔,你放心,我會和將軍好好商量的。你早些休息,明日還有硬仗要打呢!”
“我走了,你好好勸勸將軍!”秦猛嘆了一口氣,扛着劍走了。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我把藥熱了熱,端進屋子。
伍封皺着眉頭坐在案几前:“你的藥很好,血早就止住了,傷口也沒有潰爛。”
“再喝兩貼藥吧,明日叛軍可能會送戰書來,先找個人去敵營和他們談判,拖上幾天,等你的傷口好些了再與他們開戰。”
“我也是這樣打算的,但目前最大的問題不是我的傷,而是守在南門的祁將軍,他的確是一大隱患,我怕太子鞝到時候會利用這一點。”
“祁將軍爲人耿直,他既然領命平叛就不會輕易投靠叛軍,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我倒有個主意。”
“什麼?”
“你先把藥喝了我就告訴你!”我把藥遞到他手上。
他一手接過,兩口就喝完了:“說吧!”
“當初祁將軍堅決主張立公子鞝爲太子,無非是遵循了長幼有序的禮制,這說明他是個極重禮法的人。若是太子鞝不小心縱容巴蜀兩國士兵偷挖了南面陵園裡的寶物,或是偷盜了宗廟裡祭祀用的金鼎,那麼祁將軍一定不會再對太子鞝抱任何幻想。等過個兩三日,你只要讓刺探敵軍情報的人,‘不小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祁將軍就可以了,到時候不管太子鞝有沒有做這樣的蠢事,他都沒辦法跑到祁將軍面前來解釋。”
“善,大善!”他眉頭輕舒一拍桌子大笑道。
“你輕點力,別震裂了傷口!”我急忙俯身去看他的傷口。
“讓我抱抱你……”他推開案几,伸手摟住了我,“在驛館那晚,我知道那就是你,可你卻對我搖頭,那時我以爲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再抱到你了。”
我任由他抱着我,沒有掙扎,也沒有回抱他。
“你在晉國過得可好?”他在我耳邊輕語。
“我過得很好。”我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拜了晉國太史墨爲師,在澮水畔有一個自己的院子,每日讀卷、卜卦、曬藥,日子過得很清閒。我還有一個師兄叫尹皋,他是個怪人,他不僅認識天上每一顆星星,還能叫出它們的名字,但是除非院子着了火或是刻星圖的木板沒了,否則他就永遠不會出門……”我絮絮叨叨地說着,他只是抱着我,靜靜地聽着。
“將軍,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我從他的懷裡掙了出來,驚喜道,“我想,我找到辦法讓太子鞝只圍不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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