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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他仍賴在她家不肯走。看看他那樣子,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牀上,閉着眼,一面聽音樂一面舒舒服服地打着拍子。天青色的襯衫領口隨意敞開,露出一片光滑結實的肌膚,三十幾歲的男人,輕顰淺笑、舉手頭足都有了自己的風格韻味,仿似一雙修長白皙的玉手輕滑過透着光的黑白琴鍵,不經意間便能奏出一副泉水叮咚的音符。

這個男人,是她的卓哥哥呀!她雖然心裡排斥不願接受,可說到底,她除了他又能接受誰呢?她與俊軒相處了六年,有時候常常覺得,她與俊軒就像是彼此的影子,帶着同樣的落寞孤寂行走在人羣中,太寂寞了只想找個人陪伴,可是說來說去,形影相弔卻只會讓寂寞的人更寂寞而已。她並不容易愛人,童年時期的苦難陰影造就了她清冷閉塞的性格。他到現在還仍然清晰地記得她初到卓家的情景,那樣弱小無助的一個人,卑微瑟縮,簡直安靜得像是空氣一樣。從來沒有要求,從來不會主動跟人說一句話,看人的時候清亮黝黑的眸子有的不是驚慌害怕,卻只是盛滿了絲絲縷縷的悲傷和絕望。他的視線每次對上那樣的眼神時總覺得移不開,那小小的孩子,眼神傷痛得讓他心悸。他每天晚上抱着她睡覺,給她說故事,陪她聽音樂,爲她唱催眠歌……他那時纔多大呀,二十二歲的毛頭小夥,一夜之間卻變成了世上最溫柔體貼的父親。

他喜歡看她在自己的懷裡睡着,這小丫頭小時候就已經精緻美麗到讓人讚歎,柔軟的身體躺在他臂彎裡,卻總把他當成她最心愛的娃娃,雪白的胳膊一刻也不放鬆地緊緊束在他腰間。

他別無選擇地沉淪了。開始時還很正常,畢竟她還小,他只要一心一意地疼她愛她就可以,可這疼愛隨着她的長大一天一天地變了味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看着他的眼神開始有了變化,不再只是單純的崇拜仰慕,像一泓深不見底的湖水,眸光流轉間瀲灩誘惑到讓人瘋狂。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他從來沒有細細地想過這個問題,那時候只是想,一心一意地想一輩子守着她,不是水與乳的交融,只要她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已足夠。可心卻慢慢覺得不夠,她長大了,偶爾也會對着別人笑,雖然只是偶爾,可他卻莫名其妙地瘋狂妒忌。這種滋味有多難受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的心上人還太小,小到幾乎不可能領會他眼底眉梢的傷痛無助,他自然也更不可能要求她的任何諾言和保證。

他也害怕受傷害。人人都看得到他卓爾羣沉穩超脫的一面,卻不知道只有這個叫做裴靜雪的孩子,自八歲時便已化成一根軟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終化成他的骨中骨血中血。

只是她太缺乏愛也太渴望愛,到了極至於是從不主動愛人,他心底清楚,自己若不是那樣用力愛了她,根本不可能打破她心裡的堅冰,更不可能被她所愛。所以他的背叛於她意味着什麼他心知肚明。只是那時太害怕太慌張,一廂情願地以爲找到了拯救自己的良藥,卻不小心把她推到了這樣遠的距離。他雖心底堅定了回來的念頭,可沒人明白他實施中的忐忑。因此她與他的一夜便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她自己給了他一張通往她身邊的門票,他怎麼還可能拒絕?

他默默坐着想了整整一個上午,得出的結論就是不放手,死纏爛打,耍流氓耍無賴,總之死也不會放手。

他想通了這些心情舒暢極了。你要搬出來住,好呀,搬就搬嘛,婦唱夫隨,領導到哪咱就到哪,有的是時間。

她呆呆地站在門口看了好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嘆一口氣。回身看向亂七八糟的客廳,好不容易收拾整齊的,他一來就天下大亂,衣服鞋子、方便麪袋、食物碎屑橫七豎八到處都是。他這樣從小就錦衣玉食的人物,居然也會跑到這樣簡陋的地方陪她吃方便麪,不僅如此,還一口贊一個好吃,她知道他並不是那種很挑剔的人,只有暴發戶們纔會像心心念念,胡吃海喝唯恐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但她仍然震驚於他臉上的安定平和,他們若能生在蓬門蓽戶,沒有身份地位、家世名望的拖累,他那時又何必去娶凌子涵來堵衆人攸攸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