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華萊士的案子上庭,媒體都在聚焦。
時年代表《深喉》前去採訪,在庭審現場也遇見了代表《黑幕》的小鯢。
小鯢主動上前打招呼:“Hour姐,我是小鯢。從前跟熊姐的小鯢,Hour姐多多照顧。”
時年心下悄然一嘆息。當日她和熊潔因爲採訪湯燕卿而在媒體坐席彼此互嗆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可是這麼快眼前的人就換成了新人。
一個媒體當然不會因爲一個記者的死去而倒閉,可是此時面對着另外一張面孔卻讓時年十分不適應。儘管眼前的小鯢是主動上前來打招呼,比熊潔不知客氣了多少倍,但是時年還是忍不住會想念當日熊潔的脣槍舌劍。
時年微笑:“小鯢你太客氣了。你現在是主筆,你的許多稿子我都有拜讀,十分厲害。鯴”
小鯢卻聳了聳肩:“可是Hour姐也知道的,傳媒界看的不僅是筆頭,還要拼人脈。筆頭再了得,倘若沒有人脈,挖不到資源,那也一樣只能墊底;反過來就算筆頭略差,只要有足夠的資源,一樣可以順風順水。”
時年倒也點頭。傳媒業是一個論資排輩的行當,倒不是說要熬年頭,說的是要積累人脈和資源。小鯢是取代了熊潔異軍突起的,但這是在艾利的強行扶持之下。小鯢自身畢竟資歷尚淺,在業內沒什麼太多的資源,所以一旦失去艾利的支持,難免就會碰壁。
這樣的事情,時年自己也曾感同身受,於是拍拍她肩膀鼓勵道:“別灰心。任何人的資源都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時間是最好的鋪路石。只要你耐得下性子,你的資源就也會自然而然豐厚起來。”
時年一番肺腑之言,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擡步離去,小鯢回頭就跟她助理丘園一聲冷笑:“她又是憑什麼,還不是靠男人。康川大學的案子掛上了理事長,接下來又跟湯燕卿在一起。就是今天的庭審,檢控官是湯家的世侄女;辯護律師是她前夫。就憑這樣的關係,她當然能拿到首屈一指的資源,寫出稿子來又有什麼稀奇,自然能壓過咱們一頭去。”
媒體從業者的收入都與發稿的數量和銷量直接掛鉤。這回的採訪明擺着他們的資源就不敵時年,所以可以想象銷量肯定會有差距。丘園自然也跟小鯢一條心,忍不住跟着一起嗆聲:“可不!就連被告小華萊士他爹,背後競選最大的金主不也是皇甫華章麼!這麼一來控、辯、家屬三方都是她的獨享資源!”.
庭審開始,舉證階段沒有太多的新意:控方的掐緊的是受害者的控訴,而辯方則是端出該高中百年來的舊俗。
關鍵還是在交叉質證階段。
時年仔細觀看着安澄的表現。
可是安澄上來沒有針對本案的控訴,而是跟小華萊士聊起了天兒:“說真的,你絕不覺得你像極了年輕了30歲的裘德洛?好帥。”
法庭當場就隱隱傳出了噓聲,隱隱都在議論:“這個女檢控怎麼回事,在發花癡麼?”
小華萊士也有些意外,揚起眉來:“嗯哼,她們也這麼說過。不過我覺得裘德洛太老了。年輕的時候或許很帥,不過現在一大把年紀,把我跟他比,真有夠沒品。”
安澄適時跟進:“是真的呢。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你比裘德洛更帥!”
小華萊士揚起傲然的眼睛:“算你有眼光。”
坐席上,湯燕犀勾起了脣角。
湯燕卿也低低地笑:“真是個白癡。不過總歸年紀還小,安澄這算欺負小孩兒嘍?”
安澄乘勝追擊:“你這麼帥,又是華萊士家的兒子,你在學校裡一定是王子,所有女孩子見到你都會兩眼放光的,就跟我這樣,是不是?”
小華萊士的表情越發因爲得意而放鬆:“那是當然。”
“所以你理所當然地認爲,全校的女生都喜歡你,你跟誰在一起都是對她們的榮幸,是不是?”安澄小小探出棱角。
小華萊士聳肩:“難道不是麼?”
向遠也是暗歎一口氣,舉手起身:“反對!這是控方對我當事人的有意誤導。”
安澄毫不示弱,“可是法官大人,您聽到了,被告承認了。既然被告毫不猶豫地承認的,那就證明我說的是事實,不存在‘誤導’一說。”
法官望了向遠一眼:“反對無效,控方繼續提問。”
安澄得到庭上支持,便含笑退後一步,轉身走向另一邊,邊走邊說:“一位相貌出衆、家世優越的男生,在校園裡理所當然成爲王子,贏得女生們的崇拜和愛慕。在他看來,他與任何一個女生在一起,都是對那女生的恩賜,而絕不會存在強抱一說。”
“可是大家都懂的,這世上最難統一的恰恰就是人心。即便只是在一所高中裡,即便都只是十幾歲的孩子,可是大家終究是有着不同心思的。俗話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就算99%的女生都愛慕着被告,可是仍舊不能抹殺一定還有那對他完全不感冒的1%的存在。”
“可是在他的邏輯裡,他認定
是100%的女孩子都理所當然地愛慕他,所以他不會接受那1%。甚至當他去主動接觸那1%中的女孩兒,遭到拒絕之後,他反倒會覺得是那女孩兒自己在矯情,或者是假裝,那會激怒他,會讓他覺得更要去征服和掠奪。”
“在這樣的心態驅使之下,普通的少男少女的戀愛就會變成採取暴力形式的脅迫和強抱。”
安澄說着轉回來盯住小華萊士:“其實我想要跟你說:其實你一點都不帥,你連裘德洛一根小腳趾都趕不上。就算裘德洛將來老得一臉雞皮,也比你帥一百倍。”
法庭上剎那間奇峰突起,衆人都沒回過神來,小華萊士卻已經跳起來,撲向安澄來:“你說什麼,你這個J人!是你勾.引我的,我要毀了你!”.
中午休庭,時年陪安澄在花壇邊坐下來,各自打開漢堡來吃。
“坦白說,安檢的手法嚇了我一跳。我以爲本該圍繞受害人的證言來指證。”時年由衷說。
安澄笑了笑:“你說的是要對他的‘犯罪行爲’來定性,實則這個在本案沒什麼好打的。因爲他就是跟那幾個女孩兒都發生了關係,這個行爲本身已經存在,不用論證。而且他的行爲是否被定性爲犯罪,根據也不止是律法本身,還要考慮到當地百多年的習俗。”
安澄轉頭來望時年:“法律是什麼,是人們制定的一種規則,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條文;可是當地的習俗本質上也一樣,也是人們約定俗成形成的一種規範。所以小華萊士的行爲在律法層面看來雖然是犯罪,可是從當地的習俗來看卻沒什麼不妥。而陪審團裡就坐着好幾位當地的居民,所以最後的定性未必能如我們所願認定他是犯罪。”
“所以這個時候我們要爭取的不是‘犯罪行爲’,而是‘犯罪動機’。他如果只是按着當地的習俗跟那些女孩兒發生的關係,那我們就拿他沒有太多的辦法;反過來倘若證明他是惡意的,是在利用當地的習俗,那我們就贏了。”
時年頗受啓發,“我懂了!他的惡意是相對抽象的,所以安檢你纔要用激怒他的策略來暴露出他性格中的傲慢和粗暴,讓陪審團和法官從中確認他主觀的惡意。”
安澄咬着漢堡,揚起頭來,看向湛藍的天空。
“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從執法的角度來說看的是‘行爲’,根據行爲來定性;可是普通的百姓看的卻是動機,看那個人是否存心做下壞事,以此來評判這個人是否還有挽救的餘地。而坐在陪審員席位上的那些可以左右法庭走向的陪審員,不是專業的執法者,他們都是普通的百姓。如果能更多地讓他們瞭解到被告犯罪的動機,也許在定罪量刑上就會有截然的不同。比如同樣是謀殺罪,一級謀殺可能面臨死刑,二級謀殺至少還能活下來。”
時年認真點頭:“所以我當記者的信條也是不僅僅報道罪案本身,我更想去追尋事件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導致了罪案的發生,兇犯又是爲什麼會鑄成大錯。我想這些也許是比審判量刑更重要的,是人們更值得了解的事。”
安澄微笑起來,伸手過來跟時年擊了個掌。
雖然職業不同,但是她們在此事上的心意卻是相通。
今天跟安澄聊的這些法庭上的策略,讓時年不由得又想到了皇甫華章。
也許有一天要這樣的法庭相對,也希望皇甫華章能坦承心臆,獲得法庭和陪審團的同情吧.
因爲身在選戰的緣故,老華萊士不方便親自出庭。可是他在休息室還是觀看了庭審的實況。
兒子的糟糕表現讓他暴跳如雷,可是卻也明白兒子終究只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少年,如何能法庭上打得過經驗豐富的檢控官。
可是同時老華萊士也看清了坐席裡的湯燕犀、湯燕卿兄弟,再聯想到安澄也是湯家世交的女兒……他對局面的憤怒自然就都轉到了湯明羿身上。
“是他搞的鬼。湯家不是律政家族麼,就連那法官和陪審員也一定都是他們家買通好的!”
作爲辯護律師,向遠只靜靜看着他:“您最好注意言辭。這說法如果傳出去,就算對令郎沒什麼太大影響,可是一定會影響到選民對您的看法。”
“令郎在法庭上已經表現得那麼狂躁傲慢,由子及父,選民們也會認爲您是同樣的脾氣。所以您的言行舉止一定要格外謹慎才行。”
老華萊士衝過來攥住向遠的手:“向律師,你是我兒子的辯護律師,你又是皇甫先生推薦來的。您一定有辦法扭轉局面的,是不是?”
向遠垂首看向自己的手指:“辦法自然還是有的。不過我要先打個電.話。”.
向遠走出休息室,避開媒體的追訪,走上無人的天台。
撥下夏佐的電話。
法子都是現成的,向遠從前做馬克的案子的時候也用到過。既然“犯罪行爲”和“犯罪動機”都已經無法辯駁,那就只有從“犯罪條件”上想辦法。就如同馬克的案子上曾經用過證明
馬克精神狀態有問題的法子,那麼小華萊士此事也可如法炮製。
只要設法證明小華萊士在侵害那些少女的時候,是被下了藥,那他的行爲性質就會轉變了。
只是開庭之前,夏佐莫名給他發來一條信息,囑咐他在使用非常手段之前,先給他打個電話。
向遠便也明白,夏佐這傳達的不過是皇甫華章的意思。
手機打通,夏佐詢問了庭審現場的情況。當聽到向遠說下午複審會使用非常手段的時候,夏佐忽然說:“不必了。”
向遠也是一愣:“不必了?”
不必的話,這個案子是必定會輸的了。
向遠不由得問:“這確定是先生的意思?畢竟眼前這個案子不是單獨的案子,甚至會影響到現在選戰的局面。況且先生在華萊士身上也押下重寶,倘若華萊士輸了,先生的資金就也付諸流水了。”
夏佐卻輕輕地笑了:“向律師,從你的話就能聽出,你實則還遠遠沒有了解先生。你以爲先生給華萊士投錢,是爲了華萊士麼?”
向遠愣住:“那他是?”
夏佐笑笑:“算了,這也不是我該說的話。我就傳達先生一句話吧:先生說小華萊士犯下的竟然是傷害小女孩兒的罪行,那就該死。”
向遠一怔,還想追問,夏佐卻掛斷了手機。
向遠盯着發出一片空茫聲響的手機,不由得一愣.
下午的庭審幾乎已經沒有懸念。
向遠也像是使盡全身解數,可是終究大勢已去。最後陪審團集體裁決,認定小華萊士罪名成立。
安澄走過來跟向遠握手。
兩人再戰一案,依舊是以向遠落敗而告終。媒體有的便掐住了這個點。
安澄卻有點好奇,低聲道:“向律師,沒盡全力啊。怎麼回事?”
向遠黯然笑笑,心說他自己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嘴上只瀟灑答道:“律師有能力打贏官司不算稀奇,能坦然認輸的纔是勇氣,不是麼?”
安澄不由得低低一笑,朝坐席上的時年努了努嘴:“可是你確定你願意在她面前又輸一場?”
任何男人,都不想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落敗的吧?
向遠也一片尷尬。
倒是小鯢趁機衝了過來追問:“向律師是因爲有前妻在場,所以纔會分了心,輸了官司麼?”
向遠挑眉冷笑:“這位記者小姐,你這是想徹底了斷咱們之間未來合作的可能了是麼?我會記住你的,將來你和你供職的媒體任何的採訪我都會拒絕的。”
小鯢面上一紅,連忙改口:“對不起向律師,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就事論事。你看就是這麼巧,上次你打馬克的官司,你前妻在場,你輸了;這一次又是。”
向遠也不由得轉頭望向時年,心中隱約一跳。
上一次是皇甫華章幾乎在用那場庭審向時年示愛,那麼這一次……從某種感覺上來說,何嘗不是又一次的表白?
因爲時年很討厭傷害小女孩兒的罪行,所以就算沒有湯家競爭的關係,時年也會希望小華萊士被定罪。
更何況所有人都認定了皇甫華章在這件事上是要暗中給湯家使絆子的,可是事實反倒正好相反……如此一來,他在時年心中豈不是反倒更留下好印象?
向遠想到這裡也只能嘆息:不管皇甫華章動機究竟是什麼,至少他爲了取悅時年,當真是絞盡腦汁,用盡了心意。
這一點上,他和湯燕卿也許都要自愧弗如。
只是這樣一來,他在時年心中的地位就又要折損。看來皇甫華章對他的心結依舊未解,皇甫華章依舊要讓他在時年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落敗。
時年終於向他走過來,卻是向他展顏而笑:“阿遠謝謝你,我替那些女孩兒謝謝你。原本我很擔心你會讓小華萊士脫罪,可是……”她踮起腳尖低聲說:“我看得出你沒盡全力。我很開心。”
無論是上一次他讓馬克落案,還是這次,都讓她只覺欣慰——
題外話——【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