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0只讓她笑,不讓她害怕
從警局出來,天已經亮了。
站在警局門口,迎着撲面而來的晨風,時年忽然說:“謝謝你。”
“哦?”湯燕卿挑高眉毛:“怎麼又說這個了?”
時年搖頭一笑,卻沒做解釋。
她是又想到了爸,想起小時候總到爸工作的地方去玩兒。那時候爸還在基層,無論是派出所,還是區分局的門檻還都沒有如今這麼高,她去玩兒也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雖然這裡是M國,警局裡的模樣跟中國差別很大。可是終歸還是警局啊,那種正義和莊嚴的氣氛是一樣的,她又有機會徜徉其間,便彷彿又找回了小時候的影子踺。
只是可惜,再沒有爸用他溫厚的大手牽着她一路走進去。
她歪頭看他。
眼前這個男子雖然比不上爸的溫厚,甚至有時候有些小小的賴皮,可是卻在那正邪之間,能帶給她如同爸相近的感覺——每個案子都是一場正邪的較量,他與爸一樣,總能叫她看見正義的光芒。
心情豁然開朗,她便含笑轉開頭去:“,我今天想請一天假,不回學校去了。”
他便眯起眼來,眸色深濃地打量她:“那你要幹什麼去?”
“回家。”她轉眸來含笑望他。
“回家?”他面色登時變了:“你在這裡只有跟向遠那個家!怎麼,你還急着回去?”
他再不是那個說起案情分析有條不紊、彷彿全局盡在掌控的警探,也不再是行爲分析課上,那出言精準,叫人只能低低尖叫的教授,他現在只是個大男孩兒——彷彿要被搶走心愛玩具的大男孩兒。
時年只能深吸口氣,走到他面前,仰首。
“我不是要回那個家。我請假的目的是,我想去看看我媽。”
雖然這次化險爲夷,可是她還是不能忘記傑克將髮帶勒上她頸子剎那間的感覺。她不怕,可是她事後卻很想見到媽。
湯燕卿便歪歪頭:“去深谷?”
時年又嚇了一跳:“湯sir,你偷偷查我的資料?”
“嗯哼,”他又桀驁地聳了聳肩:“就是查了,怎麼樣?咬我啊?”
“你……”時年真拿他沒辦法,只能垂首笑着搖頭。
還是什麼教授呀?切!
正說着話,忽然一道目光遠遠襲來。
時年微微一皺眉,轉頭迎視過去。一輛同樣也是寶藍色的福特野馬開到路邊停下,一身帥氣警服的湯燕衣解下安全帶下車,朝他們走過來。
那目光裡的敵視叫時年很不舒服,便跟湯燕卿說:“喏,你妹妹來了。我先走一步了。明天學校見。”
“你先別走。”湯燕卿一伸手便攥住了時年的手腕。
“湯sir!”
時年真被嚇壞了,趕緊甩手。卻怎麼也甩不開。
湯燕衣看見了,目光便更寒涼,走過來朝湯燕卿清冷一笑:“小哥,你這又是在玩兒什麼?”
湯燕卿卻擡手看了看腕錶:“你怎麼這麼早就上班來了?表現對工作的忠誠,只要辦案的時候多用心就行了,倒不在乎什麼早來晚走的這些形式。”
湯燕衣懊惱得暗自咬牙,卻也只能陪着笑臉:“誰說我是來表現工作的?我是來堵你的。小哥,你又多少天沒回家了,你自己數數。好歹咱們也在一個局,三嬸找不見你人,就得問我,可是我又不知道你去哪兒了。今早上好不容易聽說你來局裡了,我可不得來堵你麼?”
湯燕衣說着目光又從時年面上滑過一圈兒,伸手扯了扯湯燕卿的衣袖:“這麼連夜加班,又是辦什麼大案子呢吧?透露給我一點,讓我也有機會跟着學學。”
這時天色剛亮,整條街道還很安靜,湯燕衣一改初見時候的強硬印象,此時像個小女孩兒一般扯着湯燕卿的衣袖,一身一臉的撒嬌。時年便覺得自己站在這兒有點太亮了,便又低聲跟湯燕卿說:“真的,我得先走一步了。一宿沒睡,累死了。”
湯燕衣歪頭望過來一笑,搖搖手:“嫂子拜拜。”
湯燕卿眯眼盯了湯燕衣一眼:“身爲湯明翔的女兒,你應該明白警局的紀律。我都不能告訴家裡,不能告訴我媽的任務,就也不能告訴你。我媽那兒,我忙完了自會給我媽一個交待。”
說罷就邁開長腿,捉住時年的手腕走到路邊攔車。
一輛出租車滑過來,他替時年打開門,護住她的頭。時年坐進去伸手想要關門,然後告別:“謝謝你湯sir。再見。”
湯燕卿卻輕笑一聲,沒等她說完,便一矮身也鑽進車後座,然後砰地一聲關好車門,略顯倨傲地端正坐好。
時年啞然失笑:“湯sir你這是?”
湯燕卿則只望向鏡子裡的司機:“深谷療養院,please。”
時年又吃了一驚,眼睛悄然滑過後視鏡,然後壓低聲音問:“湯sir你要做什麼?”
“跟你一起去
啊。”他理所當然地歪頭望來,黑瞳裡是隱隱瀲灩而起的光彩,在這清藍色的晨光裡格外動人。
時年莫名地緊張,悄悄攥起了拳:“湯sir你別開玩笑。我沒邀請你。”
“我不用你邀請。”他展顏一笑,整齊的牙齒宛若編貝,一顆一顆閃爍着珠光:“我這人一向喜歡不請自來。”
時年真想抓狂,便忍不住低聲抱怨:“還不請自來——是夜貓子進宅麼?”
“哦,進宅了哦。”他又笑得一臉的賴皮。
時年懊惱又無奈,只能別開頭去,看向她那邊的車窗。拳頭放在膝頭卻越攥越緊。
路邊的行道樹一排一排地滑過視野,像是一幀一幀回放的往事。
來M國四年了,之前曾經在社區和華人團體做過兩年的志願者,再到後來考進深喉,她都未曾向同事們介紹過自己的母親。她也像從前那樣,將要好的同學帶回家去,帶到媽的面前,然後自豪地將媽介紹給他們,讓朋友們都有機會分享媽的手藝,聽見他們說:“你媽媽做的點心真好吃。”
爸和媽曾經永遠是她的驕傲,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竟然有一天,媽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不是怕被朋友們知道媽的真實情形,她是怕——生人會刺激到媽。媽格外怕生人,經常會見到生人之後失聲尖叫。她明白媽這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是她自己太笨,給不了媽想要的那麼足夠的安全感。
也或許媽想要的安全感,永遠來自爸,來自穿着警服的爸。爸走了,媽的世界便也跟着傾塌了。
“嘿……”他的聲音湊過來。
時年忙吸吸鼻子,轉頭望去。
他就在她面前,黑瞳寧靜而專注:“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嚇到伯母的。”他在她面前故意綻放大大的笑容:“別忘了好歹我是教行爲分析的,我知道什麼樣的肢體語言會讓人平靜。所以,別擔心,好不好?”
時年只好吸了吸鼻子,點頭。
他便輕輕拍了拍她手背:“而且說不定我還能幫得上忙。觀察伯母,看她究竟對什麼樣的肢體動作會產生激烈的反應,然後提供給醫師,說不定會對伯母的康復治療幫上忙。”
“真的?”凡是對媽治療有好處的,時年都想嘗試。
他便歪頭笑開:“所以,歡迎我去吧?”.
到了深谷的時候,正好是早飯時間。
劉太看見時年來,趕緊讓時年陪着許心箴,她去取飯。
實則剛一進房間的時候,時年真的想暫時不讓湯燕卿進來,唯恐媽冷不丁看見有生人進來,會害怕。
可是湯燕卿卻直接這麼跟着進來了,而且一進來就毫不外道地走到許心箴面前打招呼:“伯母你好,小侄姓湯,雙名燕卿。”
許心箴盯着湯燕卿的臉,略有遲疑:“你是……念念的初中同學麼?哦我記得,你一直追求我們念念,上學在樓下等,放學還要送到樓下的那個男生,是不是?”
時年耳朵嗡的一聲,趕緊上前按住許心箴的手:“啊……媽,不是啦。”
他則挑高了眉毛向她望來。
時年扭頭瞪了他一眼,做了個鬼臉。
想必他當着媽的面,也不好意思跟她計較。
可是孰料他竟然工工正正地鞠躬:“伯母,您認對啦,就是我呀!”.
時年用力深呼吸好幾口,才忍住沒當場把他攆出去。
不是說來幫媽治療的麼,那麼舌燦蓮花地騙着來了,結果這麼扯淡!
許心箴聽說是“故人”,便上上下下打量湯燕卿,卻是越看越笑:“哦,長得真的是很好啊。孩子,難得你對我們念念這麼用心。她爸爸都警告你好幾次了,你竟然還敢來。”
時年尷尬地一捂臉……
那時候剛初中,學業正是吃緊的時候。她都跟那個男生說的很明白了,說現在年紀小,她沒有這個想法。可是那個男生卻還是執著地每天早晚來站崗。
那時候的爸也正是護着女兒最厲害的時候,一天便穿着警服下去將那男生堵在巷子口,長談了兩個小時。
不知是爸的話起了作用,還是爸身上的警服形成了震懾,不過那男生後來的確是不再來了。
湯燕卿卻嘿嘿一笑:“我追求念念呢,是誰都攔不住的。”
許心箴也睜大了眼睛,卻沒惱,反倒笑起來:“男孩子有這個膽量纔好。不過你們年紀太小,不能早戀的。”
湯燕卿這個自來熟,還一P股就挨着許心箴坐下,伸手幫許心箴垂着肩:“那伯母的意思是,只是反對我們早戀,而不是不滿意晚輩的一表人才嘍?那好辦,晚輩就等着我跟念念都長大了,長大到可以談戀愛的時候,再正式追求她,您看好不好?”
許心箴當真認真地歪頭想了想:“可是從現在到你們可以談戀愛的年紀,還要等許多年哦。年輕人,你真的能爲了我們念念而等那麼多年
麼?”
他便含笑擡眼望向時年來,目光一點一點地堅定下來:“伯母,不管多少年,也不管要走多麼遠,我都會一直等她,等她回到我身邊。”
時年伸手一捂臉。
真是被這兩個一本正經說夢話的給打敗了。
媽倒也罷了,可是唐彥卿也能這麼認認真真地陪着一起說……她服了。
許心箴聽完卻認認真真地歡喜起來,扭過頭來仔仔細細看着湯燕卿:“好孩子。你的話讓我想起一首詩啊……”
正巧媽吟詩的時候,劉太回來了,時年便一把拽住湯燕卿,將他拎到走廊上去。
她將他推到牆上,讓他貼着牆根兒立着,她自己則忍不住掐了小腰兒:“湯sir,好玩兒,哈?你故意這麼逗着我媽玩兒,你可開心了哈?”
他只能悄然嘆息,認真望住她的眼睛:“我是真心話。”
“真心你個頭!”時年惱得跺腳:“你冒充個什麼變形金剛也行啊,你冒充我初中同學幹什麼?”
他這才呲了呲牙:“嗯哼,原來在我認識你之前那麼多年,你就開始招蜂引蝶啦?”
“你管呢?”時年衝他翻白眼兒。
他撇了撇嘴:“還這麼橫……”
時年吼了幾嗓子,氣兒終於散了些,便嘆了口氣道:“真的湯sir,你別玩兒了。我媽她病了,不能陪你玩兒的。”
“傻瓜。”他嘆息着突然伸手,將她頭髮全都拂亂:“這段故事雖然是年少荒唐,卻顯然也是伯母記憶中美好的一段。雖然擔心不到年紀的女兒早戀,可是哪個當母親的實則潛意識裡不喜歡看見自己的女兒早早地就有男孩子仰慕呢?所以回憶起那一段來,對伯母來說是難得的快樂。”
時年這才一怔:“所以你剛纔……不是逗我媽玩兒,你是想——幫她找回記憶裡的快樂?”
時年自己說着,眼睛便已經溼了。
他一這麼說,才叫她意識到自己從前這四年裡做得有多麼不好。因爲總擔心媽會因爲回憶起往事而發作,所以每當媽提到往事,她便總是設法將話題岔開,不陪媽一同回憶下去……
可是她怎麼忘了,媽她此時已經只有“過去”,沒有了“現在”啊。她不叫媽回憶過去,難道她竟然想將媽困在這完全陌生的“現在”裡麼?
“現在”沒有祖國,沒有故鄉,沒有親朋舊友……除了依靠向家的生活,便什麼都沒有了。甚至一旦徹底結束了與向遠的婚姻,她連綠卡也難保,連媽的醫療費都要付不起。
這樣的“現在”,她又何必要給媽?
“嘿……”湯燕卿看她眼底翻起淚花,便趕緊垂眸望住她:“別難過。是不是我說錯話了,要不你打我?”
“沒有。”時年尷尬地背過身去,用手背抹淚:“……其實,反倒是你教會了我一些。”
他深吸口氣,走上前來輕輕扶住她的肩:“如果你願意,以後我就經常來看伯母,陪她一起說說話。就像今天這樣,我保證一定只讓她笑,不讓她害怕,行嗎?”
時年破涕爲笑:“繼續扮演我的初中男同學麼?那要不要我去給你訂一套校服來啊?”
他便也笑了:“嗯哼,就要跟你在燕舞坊穿的那套配套的。”
時年先是想笑,可是一會想到燕舞坊……她的心便又沉了下去。
S的命案雖然破了,傑克也交待了罪行,可是他卻不是殺害周光涵的兇手,就更與妮莎的死無關。
她跟湯燕卿進康川大學本來就是調查周光涵一案去的,結果雖然辦成了一個案子,可是從他們的初衷來說,依舊還是原地踏步。
她眼中的悵惘給了他答案,他明白她是想起了周光涵的案子,還有,妮莎。
他便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柔聲說:“跟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時年沒想到,他竟然是將她帶到了“唐朝”。
這個時間“唐朝”已經開始工作,大廳裡又早早坐滿了人。
金髮紅眼鏡黑色緊身裙的秘書瞧見了湯燕卿,跟見着救星似的撲過來,給了湯燕卿一個大大的擁抱:“安吉爾你可來了,救我救我,讓我一大清早地喘口氣,吃完早餐。”
湯燕卿聳肩:“沒說的。”
他便自在地走過去,將那幾個衣衫襤褸、兩眼恐懼的亞裔小孩兒抱進懷裡,帶着他們在走廊和大廳裡玩兒。甚至將那流着兩管鼻涕的小孩兒扛上肩膀,化身汽車人,咔咔咔咔地帶着他一路“狂奔”。
孩子無邪的笑聲,與他大男孩兒般的笑聲融合在一起,聽起來叫人止不住地——怦然心動。
真的難以想象,原來他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不再只是那個有些清傲,有些矜貴的高高在上的貴公子了。
秘書終於狼吞虎嚥吃完了漢堡,噎得直翻白眼兒,還朝湯燕卿直抱拳。
時年看得不忍心,趕緊到飲水機旁打了杯水遞給秘書。
秘書抓過趕緊灌進去,這才順過氣來,朝時年道謝。
這一下才認出時年來,便笑了:“喲,原來是那位開mini,一身名牌的貴婦人啊。”
時年窘得滿臉大紅。
湯燕卿扛着小毛頭走過來,故作兇惡地哼了一聲:“誰敢欺負我的人?”
秘書高高挑眉,指了指時年,又指向湯燕卿,有些說不出話來。
時年紅着臉解釋:“……其實那車子和那些名牌衣裳,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只是,只是我丈夫希望我每天出門的時候穿得體面一點,不能丟了他的面子。”
她自己說完了,也覺得奇怪。她幹嘛要向一個只見過兩面、且對她還有些沒好臉色的秘書解釋這個?
還是說——她潛意識裡,竟然是想向湯燕卿解釋?!
恰好湯燕犀剛結束一個客戶的諮詢,出門來親自送,便一眼瞧見了湯燕卿,以及,他身邊的時年。
湯燕卿便長嘆口氣,揚聲喚:“少爺,進來吧。”.
跟着湯燕卿又走進湯燕犀的辦公室,不知怎地,時年竟有些格外的緊張。
緊張到,甚至手腳冰涼。
湯燕卿隔着桌子,目光靜靜落在她面上:“又見面了時記者。不知你今日到訪,還是上回的案子,還想繼續將湯sir告上法庭麼?”
時年的臉色大紅。
湯燕犀目光緩緩移到弟弟面上,毫不留情面地說:“時記者,我這次改主意了。這次我替你代理,一定將他送進監獄。”
湯燕卿嗆得弓腰去咳嗽,恨不能滿地找嗓子似的。
時年也窘得無地自容,連忙擺手:“湯律師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今天來不是爲了此事。”
湯燕犀依舊一臉的公事公辦:“怎麼?不告了啊?那我倒忍不住好奇了,時記者你怎麼突然改了初衷呢?”
時年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求救地望向湯燕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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