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靈?他是什麼意思?池棠迷惑。
“會嗎?”南景王重複了一遍。
師兄會啊,池棠心想,其實招靈就是以死者生前之物作爲媒介,再配以引靈訣,就能夠將其滯留在人界的靈魂引來。
不過也得要有靈魂在人間才能行,若是魂飛魄散,或者已經轉世了的,那就沒有魂可引了。
“試試”,沐離東點頭。
這就答應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感覺這個王府裡到處都是秘密。
左思右想,池棠覺得還是有必要和他說清楚,免得到時候出什麼幺蛾子。
她擡起了頭,仰視着南景王,這才發現眼前人非常之高,她這樣坐在地上,仰頭仰得脖子都酸了。再加上他渾身那種肅殺的威壓,壓得她渾身不舒服。
她旋即站了起來,站到了沐離東旁邊。
“你確定那靈還在世間嗎?不然的話萬一招不來……”
南景王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目光像是看着遠方,喃喃念道:“招不回來?不回來嗎……”
像是有火光從他眼裡閃過,他面向他們,森然說道:“那我就送你們上路”
他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然而卻臉頰瘦削,鬢邊甚至還有零星幾縷白髮,眉間像是常年蹙着,有一條深深的紋路。
但仍不妨礙他俊朗的長相,和着這一身居高臨下的氣勢,的確是很能吸引人的眼光。
怪不得那些人家的姑娘削尖了腦袋想進王府,池棠心想。
不過此時此刻,池棠覺得他似乎有些神經質,就算是剛剛在地下密室裡面對那個人時,他的情緒也沒多大起伏,可現在他臉上略帶扭曲的表情卻讓她有點心慌。
稀裡糊塗地被帶到一個院子裡,池棠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走態,他們難道不是進來找顏泠,再順那個便探探這個王府嗎?怎麼變成了要給人招靈?
南景王一路不語,而且周圍還有府兵圍着,像是被押解過來一樣,搞的她也很緊張。
“需要準備什麼?”南景王終於開腔了。
見師兄沒有答話的意思,池棠只能開口,“只要那人生前比較常帶在身上的物品即可”。
南景王略一蹙眉,“就這樣?”
那不然呢,難道還要升個壇作個法什麼的嗎?一般要那樣的都是些坑蒙拐騙的市井神棍,也就哄哄那些無知的笑老百姓。
她心裡吐槽,面上卻是不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當然”。
池棠膽子突然就大了起來,開始“指手畫腳”道:“還有人不要太多,燈也不要太亮,搬張桌子,點只蠟燭就行”
南景王看了部下一眼,後者點頭,然後就按着她剛纔的要求任勞任怨地行動起來,將她剛纔指到的燈無論高低都摘了下來,再悄無聲息地退下,院裡不一會就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池棠看着南景王,他不應該去拿東西嗎?
大眼瞪小眼半天,他從胸口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錦袋,在手中摩挲了一下,又頗爲小心地遞了過來。
池棠接過一看,這是隻藍色的錦袋,材質很好,卻沒有半點裝飾,而且針腳也有些毛糙了,大約是經常拿在手上看的緣故。
走到桌邊,將錦袋放下,池棠鬆開上面的帶子,藉着燭光往裡一掃,隨即便驚住了。
這東西細細長長,三節連在一起,有的地方像是被燒過,焦黑焦黑的,分明是一根人的手指骨。
“!!!”這南景王果真是……
裝作若無其事地將之放好,向師兄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沐離東來到桌邊,拿出一張符籙舉至額前,閉上眼輕念引靈訣,符籙很快便自燃起來。
池棠看着師兄那邊,在師兄將燃着的符往錦袋邊拋時,她注意到南景王似乎動了一下,但很快又定住了身子。
半晌都沒有動靜……
不對啊,按理說若是魂還在人世就能會快被招過來,難道是有什麼問題?
又過了半晌,依然沒有動靜。
默默地抹了把汗,“王爺,冒昧問一下,這位……是怎麼死的”。雖然問這個問題很不應該,但爲了他們的腦袋,池棠覺得還是要弄清楚。
南景王默了一默,似有萬千情緒在他眼裡翻騰,過了好久池棠才聽到一句摻雜了怨恨、痛苦、悲傷的“自戕” 。
池棠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話裡會能有這麼多種情緒,又是由一個看起來那麼強勢的人說出,心裡倏地就產生了點道不明的心酸。
不過既然是自戕而死,那就不可能招不到靈啊,因爲自戕的人靈魂不能入輪迴,只能留在世上做孤魂野鬼。
池棠絞盡腦汁也沒能想清其中因由,正打算問問師兄,沐離**然說:“來了”。
一陣風颳了過來,吹得旁邊的樹木沙沙作響,燭火被吹熄。“叮鈴”,池棠腳踝上的鈴鐺響了一聲。
再看院中,已多了一隻披頭散髮的女鬼。
------(我是回憶殺的分界線)
“從不知相思,安知相思死”,少女寫下這句詩,放下筆看着畫中人。
畫中之人着窄袖黑衣,身姿挺拔如竹,正微眯着雙眼,對着前面拉開了長弓。
最讓人喝彩的是他那張臉,帶着少年人的朝氣,嘴角高高的勾起,三分張揚七分桀驁,那一雙似眯非眯的眼彷彿馬上就能射出光來。
少女喃喃地念着什麼,眼光近乎癡迷,手幾乎就要撫上那令人心動的臉。
奔跑聲由遠及近,“小姐!”
這一聲呼喊驚醒了她,拿了一張紙鋪在上面,“什麼事?”
跑進來一個圓臉小丫鬟,遞上一封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少爺寄信來了。”
少女先是一呆,繼而嫣然一笑,如花朵在剎那間綻放。極快地接過信函,撕開封口看起信來。
珏兒吾妹:
兄離家一載有餘,思及己身。
爲子,未能盡孝雙親,
爲弟,不能照拂長姐,
爲兄,無法教導幼妹,
心中有愧,常輾轉不得眠。
如此,只願能以七尺之軀,報我國萬里河山,爲你們守住安寧。
長姐已嫁,家中惟你一女,望你助兄照望自身,孝順長輩,兄於這望謨之北也得以安心。
勿念。
兄 相玥
少女熱淚盈眶,自打哥哥一聲不吭地去了邊疆戍守,就再也沒有消息,家裡又是生氣又是擔心。
氣他不顧家人意見,又擔心他遇到不測,連爺爺都差點氣病了,現在收到了他的信,總算是能放下心來了。
“小姐,好像還有一封!”
聽到丫鬟的提醒,少女才注意到露出了信口的一角,剛纔太急都沒有看到。
一展開信紙,潦草但又蒼勁大氣的字躍入眼裡,隨意而灑脫,就像那人一樣。
一開頭就是珏兒妹妹,接着就是一大段抱歉的話,抱歉拐走了她的哥哥,又會如何如何補償自己。
然後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在那邊的見聞,東西怎麼難吃,水怎麼奇缺,連姑娘都難看的緊,一路看下來全是抱怨的話。
不過還說了他們怎樣去偷襲敵軍打得他們屁滾尿流,他哥哥怎麼單槍匹馬拔了敵營大旗,是如何的威武霸氣。
最後說了會好好照顧她哥哥讓她不要擔心。
少女看得心裡軟軟的,戰場無情,但在他嘴裡好似都變得再簡單不過,只是他怕自己會擔心吧。
少時第一次見他,他站在哥哥身邊,耀眼得如同一顆明星。
知道自己是哥哥的妹妹後,笑眯眯地給了自己一顆糖,那眼裡細碎的光,從那時起,就再也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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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是你?”南景王陰鬱的聲音響起。
“是我,好多年沒見了呢”。女鬼的聲音平靜,像是在回答久別重逢的老友。
“他呢?”
“他?呵哈哈哈哈哈哈……”女鬼越笑越淒厲,那笑聲如泣如訴,聲聲砸在人的心頭。
這個他是誰?池棠不不解,看到這女鬼南景王渾身的氣息就變了,驚訝、憎恨加憤怒,連拳頭都握了起來。
而這女鬼一開始還很正常,一聽這個“他”,臉色就變成了鐵青。
一股黑氣籠上了她,肌膚脫落,露出焦黑的骨頭與皮肉,竟是連鬼形都維持不住,變成了她死時的模樣。
燒死的,池棠下結論。
女鬼似乎是笑夠了,張着一張僅剩牙牀的嘴陰森森道:“你有什麼資格提他!”
瞬時間南景王的表情像是碎裂了,嘴緊緊抿起,手也開始微微抖動。
見他無話可說,女鬼看了看自己的樣子, “我怎麼變成了這樣?”
如果她能夠有表情,池棠覺得一定是茫然中又有點委屈,像是在跟長輩撒嬌。
轉而又變成了悔恨,“對不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