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池棠來到大門口,沐離東已經等在那裡了,旁邊還有吊兒郎當的顏泠,手裡拿着根狗尾巴草繞來繞去。
看到她,嘖了一聲,她以白眼回敬之。看人來齊,沐離東帶頭向山下走去。
接下來的路上三人都沒有說話,直到來到了山腳,步入甘棠林時,池棠有一種恍乎感。
聽師父說是在這片甘棠林裡撿到自己的,故取名爲棠,如今已過去了十四年,小時候在懂得父母親的意思後,曾問師父自己有沒有父母,爲什麼父母不要自己。
每次師父都會明顯地呆愣一下,繼而笑道哪有父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然後就是久久地沉默。
師父也是不知道自己父母吧,所以從此不再問。
路過東南角那棵最大的甘棠樹時,看到上面密密掛着的布條,她不禁一陣無奈,不知道哪兒來的傳說,說是雲虛山上有仙人,可以幫人實現願望,於是人們都來這棵樹下許願,並用絹布寫下來系在樹上,逢年過節還有不少人來拜。
有機靈的人發現了商機,給這個傳說加上了一條。
"其中以開在應天峰上的凌霄花汁染就的布效果最佳"。
拍着胸脯再補上一句"十個願望裡有八個都能實現"。
然後祈願綾橫空出世,富了無數機靈先生的腰包。
這麼多年來,來許願的人絡繹不絕,樹上掛着的據說是凌霄花染成的祈願綾有的已經褪掉了顏色,有的卻還色澤鮮豔,微風吹過,絲絲縷縷隨風拂動。
池棠想起小時候因爲好奇與二師兄來看過,什麼願望都有,什麼保佑我兒高中科舉,保佑我嫁個好夫君都還是正常的,居然還有諸如希望隔壁那個狐狸精出門摔破臉,村口腦門兒上長了顆痦子的王老二家的牛下不出崽等“偉願”。
二師兄一邊給她念一邊笑,差點從樹上栽下來。忍不住想要笑,嘴角剛要提起,發現顏泠看了過來,馬上把臉繃了回去。
出了甘棠林,繞過山前的小丘,走上平坦的大道。也多虧這些年來許願的人,硬是將從前迂迴崎嶇的小路拓寬踏平,甚至還有富人大手一揮,不就是條路嘛,修!方便你我他,也給自己結點善緣,願望嘛就更容易實現了。
路上常有大戶人家車馬經過,低調點的一架不起眼的馬車,帶一二奴僕,備二三薄酒,匆匆駛過。
高調點的一溜兒的高頭大馬,連女眷都有幾車,經過身邊時透過華麗的車壁還可以聽到裡面穿來的軟語嬌笑,後面跟着的奴僕人手一份貢品,力氣小的小丫鬟手顫顫地託着,健壯的家丁擡頭挺胸地走着,一羣人吹鑼打鼓,浩浩湯湯,乍一看還以爲誰家要去娶親。
顏泠掏了掏剛剛被鼓聲震麻的耳朵,說:“我說,這些人要是知道山上就你們幾個窮得叮噹響的傢伙,會不會上山砸了你們那幾間破屋子啊?”,
“仙人一說乃無稽之談,又非我等所散佈,也從未從中獲得私利,與我等何干?”沐離東回道。
說的好,池棠心裡簡直要爲大師兄喝彩,散佈謠言的人良心不會痛嗎,這麼多年都還有人信,不過也許有的人只是走投無路來尋個安慰罷了。
想完發現顏泠挑着一邊眉看着自己,面無表情的把臉轉開。
“小池塘,你怎麼老看我不順眼,我這麼瀟灑不凡年輕有爲,以前追着我跑的小姑娘可是能從雲虛山腳排到山頂的,怎麼就你正眼都不看我一眼”,顏泠懶洋洋地說。
聽到那個稱呼,池棠的眉毛抖了一抖。
“下次再這麼叫我,我就把你吊在渡魂林裡三天三夜”。
在成功地欣賞到顏泠戲謔的表情迅速化爲驚恐後,她得意地彎了彎嘴角。
渡魂林是用來封印邪妖超度惡鬼的地方,有些怨氣過於深重的惡鬼,無法超度又不能放下山,只能禁錮在那一方天地,因被術法限制不能傷到人。
故而一到晚上就會出來,或不斷重演死時的情景,或變化了來嚇人。
顏泠最怕這些,就連聽了鬼故事都要大晚上抖抖索索抱着被子去敲師兄的門求收留,師兄被吵得煩了就一下把他敲暈,任他睡在門口。
一路走來,遇到了七八隊祈願人,四五家賣祈願綾的店鋪。
池棠好奇,駐足看了一會兒,正好有人在買綾。
店家掛着一臉高深莫測的笑說“我家的布可是應天峰頂上那塊承詔石縫裡長出的凌霄花染的,匯天地之靈氣,那花兒開的可豔了,您看這顏色多純正,其它家至多山腰採的,蔫蔫巴巴的,不靈!”,
“我們這綾啊還分類的,要是許願高中啊就是這種金榜題名綾”,說着拿出了一條滾着金邊的,“許願得子的就用這種喜得麟兒綾”,遞上一條繡着胖娃娃的,“想要良緣的……”,接着一一報上價錢。
池棠目瞪口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錢袋,一條的錢都夠自己吃一個月了。
而旁邊的顏泠早就捂着心口,大呼“世風日下啊,這簡直就是打劫!黑店!”。
看着小心翼翼將綾條收好,滿懷期待出門的冤大頭,真是又肉疼又無奈。真正能買的起祈願綾的都是有錢人。
窮人家只能在織布裁衣時,留下最好的一塊,細細剪成條,再用密密的針腳繡成,彷彿要將所有的期盼都縫進去。雲虛山仙人的傳說都不知傳了多久,現在已非單純的祈願,儼然成了當地風俗習慣。
在師兄的催促下,三人終於在中午進了檀陽城,“先吃飯”。
風沐離說完,大步走向一家看起來不大的飯店。
剛進店門,店小二頂着張笑臉就迎了上來,“客官裡面請,我給您找座,別看咱店不大,可是菜品在檀陽城裡是獨一份特色,別的地方都吃不到咧”。
池棠往店裡一看,果然都快坐滿了,許多人邊吃邊聊着天,非常熱鬧。
“客官這邊”,店小二很快找到了座位,動作熟練地擦了擦桌子和板凳,三人坐下後拿來了菜單,有眼色地給了看起來就是領頭人的沐離東。
沐離東接過,看了一眼後說,“隨便上點”。
在合上菜單前,池棠瞄了一眼,什麼蒹葭蒼蒼、月出皎兮、鶴鳴九皋……這家店的主人真是雅緻,雅緻之極啊。
店小二清脆地說了聲“好嘞”,轉身走開。
過了一會兒端着一個大托盤回來,一邊擺菜一邊指着介紹,“這些都是我們店的招牌菜,月出皎兮,鶴鳴九皋,綠兮衣兮,執子之手”。
池棠一看,白蘿蔔燉排骨,青椒雞,炒菠菜,滷鴨掌,難爲小二能記得清這些菜的名字,顏泠已經低頭開吃了,這廝只有吃飯的時候最安靜。
三人悶不吭聲地吃着,周圍的談話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哎,我跟你們說啊,城北發生了件怪事”,
“什麼怪事?”,不知道的人開始問
“城北?那兒不是大戶人家扎堆的地方嗎,能發生了什麼怪事?”,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越是家大業大腌臢事就越多,聽說最近吶,周家宅子裡鬧鬼”,
“鬧鬼?怎麼個鬧法?”,
“周家宅子不是空了好幾年了嘛,可是最近啊,一入夜裡,屋裡的燈就都亮起來了。有那膽大的翻牆去看,你猜怎的?好傢伙,裡面可熱鬧了,還有人唱小曲哩,走近了還招呼你,把人哄過去了就變臉了,掏人心肝吃呢!”
“還有這事?”
“可不是嗎,昨兒個我隔壁那混小子膽兒肥非要去看,結果你猜怎麼着?他家人今天才在亂葬崗上把他找回來,聽說前幾天去的一小子到今天都還沒找到”
“嚇!都幾天了只剩骨頭渣子了吧”
“誰說不是呢”,說着嘆了口氣。
“周家都搬走好幾年了,難道是因爲鬧鬼?”
“有件事你們可能不知道,前幾年周家啊有個女兒,剛給她訂了門親就失蹤了,在屋裡發現一封信,說是已有心上人迫不得已只能私奔。周家可是書香世家,最是講究禮義廉恥,自覺女兒做了敗德的事在這城裡擡不起頭,於是舉家搬走了”
“這跟鬧鬼有甚關係?”
“嘿,這事兒可沒那麼簡單,周家家教嚴,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兒來的心上之人。所以有這麼一種說法……”
說着眼睛滴溜溜掃了一圈,周圍人無不一一豎着耳朵,
“說是周家小姐去上香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被救回時衣衫不整,周家便認爲她失了女子貞潔,有辱門楣,活活將她逼死了”,
“嘖嘖,這麼說來,這周家鬧鬼八成是周家小姐回來了”,
“這個嘛,誰知道呢……”說完神秘一笑。
池棠從頭聽到尾,不管是誰家發生點事,好的壞的,到了別人那裡就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無論是說者還是聽衆,都恰到好處地保持着默契,你問我答,從街頭談到巷尾,這也是一種衆生常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