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1963年春節前不久,身在臺灣的蔣介石也許是見臺海關係基本穩定,臺灣的安全得到了保障,因此心情很是不錯,特意邀請了赴美多年已經許久沒有相聚的姻親們來臺歡度新年。接到邀請的宋家和孔家諸人,相繼從美國飛赴臺灣。就算是最不喜歡和蔣介石打交道的宋子文,也勉爲其難的給了他這個妹夫面子,成爲了在元宵節前孔宋家族中最後一個到場的賓客。

元宵節晚上,臺南澄清湖的行館中燈火燦爛,二樓的宴會廳中集聚了當年中國最位高權重的三大家族。只是由於陳氏兄弟一個早逝,一個因失寵於蔣介石而被流放美國,陳氏一族的風光早已雨打風吹去,境況不復當年。所以,這次宴請的賓客中已沒有了陳氏家族的身影。昔日的四大家族煌煌盛況,最終還是成爲了一個遙遠的背影與深埋在很多人心裡落滿灰塵的記憶。

由於宋美齡的精心安排與準備,這場三大家族間的聚會倒也辦得和樂融融,笑語紛紛。蔣介石夫婦、孔祥熙夫婦與女兒令儀,宋子文,宋子安夫婦,蔣經國、蔣緯國夫婦,這些人平時極難聚在一起,這個時候能聚在了小小的澄清湖行館中,着實讓這場元宵晚宴成爲了一次極爲熱鬧的盛宴。

若是不瞭解內情的外人見了,真會以爲這裡流淌着濃濃的親情與友愛,誰會看得到在這樣一番觥籌交錯的表象之下,其實到處涌動着面和心不合的暗潮。

晚飯後,男人們照例都移到了偏廳去談天說地,女士們便都在宴客廳旁的小廳裡相聚,端着茶,極優雅親暱的互相問候着這些年的近況。只有當話題之中提到了韓婉婷的時候,幾位女士便都心照不宣的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壓低了聲音,改用英語小聲的交談起來:

“兩個月前,我在波士頓街上遇到了婉婷。那時我才知道,她已經不住在紐約了,兩年前就搬去波士頓。”

“波士頓?爲什麼會去那兒?”

“聽她說,是逸之在那兒當警察,所以他們全家就都搬去波士頓了。”

“什麼?當警察?這太不可思議了。”

“是的,而且聽說乾得很不錯,這幾年破了不少案子,很得上頭的器重。”

“波士頓,波士頓……我記得韓士誠也住在波士頓吧?”

“沒錯。我聽說他和逸之幾年前就和解了,現在韓士誠特別喜歡這個女婿呢!”

“哦,天哪,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他還記得以前是怎麼樣反對婷兒和逸之在一起的事情嗎?他變得倒是快,這個奇怪的老頭子。”

“也許是生過一場大病,看透了人生的關係吧。到底是一家人,再有什麼恩恩怨怨也都是過去的老黃曆了,更何況婷兒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總之,現在婉婷一家在美國的日子過得挺不錯的,至少比陳立夫一家過得好多了。”

“思平和思安都怎麼樣了?這些年,我心裡一直還想着那兩個可愛的孩子,有時耳朵邊還彷彿聽見平兒用她嬌嬌的聲音喊我呢!哦,還有老大,今年他都25了吧,成家了嗎?”

“她家的三個孩子啊,都活脫脫是婉婷小時候的翻版,是最喜歡讀書的。老大前幾年就大學畢業了,說自己還年輕,不想那麼早結婚,所以現在還在念書,都念到博士了。平兒和安兒一個念高中,一個念中學,成績都很好,婉婷一點心都不用操。”

“他們的生活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從他們離開臺灣後,我這心裡啊,就沒平靜過。所以這些年,我連他們的消息都不敢打聽,只好裝鴕鳥了。現在聽你這樣說啊,我可真是放下了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呢!”

“姨媽,以後您不用再爲婉婷和逸之的事情傷神了。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他們的心裡早就不介意了。”

“唉!可惜啊!今天這樣好的日子,他們不能來。不然的話,我們大家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的說說話該多好。自從離開大陸後,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你們又遠在美國,有時候想找個人貼着心的說句話都不行啊!再過些年,我們這些人都上了歲數,不能再飛來飛去的時候,想要經常的聚到一起說說話就更是不肯能嘍!”

宋美齡撫着膝頭,扭頭看向窗外的花園,悠悠的嘆了口氣。孔令儀伸出手去,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然後微笑着說:

“姨媽,別這麼傷感啊!今天是元宵節,好日子呢!你看,我們大家不是都來了嗎?”

“來了還是要走的,還有些人是連來都來不了的啊!天上的月亮一個月還有圓一次的時候。可我們家……唉!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下去,我這眼淚倒要出來了。”

“姨媽,您可千萬不能掉眼淚。不然,讓姨夫看到了,還以爲我和姆媽一起欺負您呢!”

“你欺負我,你姨夫會相信。可你說你姆媽欺負我,你姨夫纔不會信呢!小鬼頭,胡說八道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像婷兒了。幸好你們不常在一起,不然啊,你就是第二個婷兒了。”

宋美齡撲哧一聲笑了,用纖細的手指點了點孔令儀的手背,姨甥兩人親暱的抱在了一起。女眷們不像男人們有那麼多的想法和心思,也沒有多少政見上的不和,所以相互之間的感情還算親厚。相形之下,偏廳裡的氣氛顯然不如小廳裡那樣笑語盈盈。儘管看起來大家都很客氣,但這種客氣之中帶着明顯的疏離與隔閡。

蔣介石與宋子文關係自西安事變後就一直不好。來臺後,蔣介石每每反省丟失大陸的原因時,總要將主要責任歸咎爲經濟政策失敗。而那個時候,主持經濟大局的,正是他的大舅子宋子文。加之當時爲抑制國內通貨膨脹,宋子文曾經大量拋出黃金以平抑物價,這又一次讓蔣介石爲之氣憤,屢屢在公開場合大罵宋子文爲“誤國第一人”。

而宋子文也是一向看不慣蔣介石心胸狹窄與虛僞的爲人與做派,兩人在中央政府共事多年來,郎舅二人爲各自的政見不合已經不知道吵過多少次。所以,這次如果不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另外還想再看望一下已經被囚禁了十多年的老朋友張學良,宋子文是根本不想來臺,更不想強顏歡笑的來參加這麼個裝模作樣的團圓晚宴。

蔣緯國本也不是蔣介石的親生兒子,來臺後,蔣介石一力培養自己的兒子蔣經國爲接班人。蔣經國雖然表面上對這個弟弟一直很不錯,但在權力上處處加以掣肘,從不給與真正的實權。蔣緯國明白哥哥的忌憚,心中雖然不快,卻也何其無奈。

蔣緯國與哥哥客套的說了幾句後,便端着酒杯走到了宋子文的身邊,笑着與他碰了碰杯,閒聊了一會兒,兩人的話題中便提到了離臺多年的韓婉婷與狄爾森。蔣緯國與韓婉婷的關係一直很好,韓婉婷離開後,一度有段時間,他氣憤父親的遷怒與不公,甚至很少回家。雖然這些年他與在臺灣的韓婉婷沒有過多少聯繫,但心裡依然很是牽掛。只要有人從美國返臺,他必是要前去打聽一番狄氏夫婦的近況。

宋子文抿了口酒,口氣中不乏稱讚的低聲道:

“婉婷一家過得極好,絕對比呆在這兒強上百倍。現在想來,反倒要謝謝你父親的那個命令。離開了這個彈丸之地,婉婷和逸之再不用被什麼人給束住手腳,活得反而自由自在。你不曉得啊,如今逸之可厲害了,都快成了波士頓的神探了。好幾樁大案子都是他帶着人偵破的,還上過幾次報紙頭條呢。”

“呵呵,我就說嘛,那小子不是一般人。還是婉婷有眼光,看人一看一個準。可惜今天這樣的場合他不能來,不然,真想和他多聊聊。”

“他不能來,你可以去啊!反正你父親又沒有限制你的自由,找個機會去波士頓,見見婉婷夫婦,還有你的侄兒們。這麼多年了,孩子們都長大了,一個個都很出挑。你也應該去看看他們了。”

“是啊,反正我在這兒什麼都做不了,純粹一個擺設,還被人像防賊一樣的防着,倒不如像婉婷那樣,離開臺灣,到美國去生活,圖個太平和心安,免得平白的讓人疑心和忌憚。”

兩人正說着話,就見蔣介石的目光不斷的向他們這裡瞟來。深知蔣介石疑心病重的宋子文和蔣緯國見狀,也不好再聚在一起說什麼,便心照不宣的閉上了嘴,各自散去。不冷不熱的宴會氣氛一直持續到晚上九點多,因蔣介石、孔祥熙等人年事已高,不能熬夜,所以衆人紛紛拜別散去,澄清湖行館中重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

其後數日內,宋子文在前往臺北探望了張學良之後不久離開了臺灣,成爲了蔣孔宋三家來臺過節的衆人間最早返美的人。沒有人會想到,1963年的元宵節成爲了三大家族的親友們在臺灣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齊聚。很多人陸續離開了臺灣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許是他們不想,也許是他們不能,也許他們覺得那塊小小的島嶼根本就是不是他們的家,他們的根。所以,1963年後,蔣宋孔三家人就再也沒有團聚在一起過。

也是這一年的秋季,狄思平被韋爾斯利女校的歷史系錄取,成爲了她母親韓婉婷與她的姑婆宋美齡的校友。見到女兒能踏着自己的步伐一點點成長起來,韓婉婷很是驕傲與自豪。不過,相比於母親的激動與父親的喜悅,這位大學新生卻沒有顯出一點的興奮與快樂,神情之中反倒帶着幾分與同齡人不相配的冷靜。

女兒的異樣,做母親的自然看在眼中。她自己也是過來人,知道這個年齡,正是“爲賦新詞強說愁”的青春期,想到過去幾年來女兒一反常態的安靜,她很想與女兒談談,紓解一下她心中鬱結的情緒。不過,當她還在想該怎麼開口,該說些什麼的之前,女兒就已經收拾好行李早早的去了學校註冊報到。

她很想不明白,爲什麼小時候那樣愛胡鬧,那樣活潑開朗的女兒會在這些年突然變得如此安靜。她不再像個野小子一樣和弟弟一起瘋玩,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她變得安靜,文雅,舉手投足之間全然走的是淑女路線。

雖然她很高興看到女兒像個女孩子的樣子,而且舉止得體,談吐優美,十足十一個小姐的模樣。可是,她卻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總覺得那一切都是套在女兒身上的一個僞裝。她在用那層僞裝束縛着自己的真性情,她在人爲的扭曲着自己的言行。

她很爲女兒感到擔心。她寧願女兒永遠做個快樂的小女孩,也不希望她要用這種痛苦的方式來逼迫自己成爲一個大家眼中的淑女,一個真正的小姐。只是,她尋找不出女兒這種變化的原因,也無從下手讓她變回那個原來活潑可愛的思平。於是,她只能無奈的看着女兒在變得越來越漂亮的同時,人也變得越來越沉靜。

女兒離家上大學去註冊的那天,她看着女兒帶着行李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門口,心中很是悵然,失落的心情讓她不由得長嘆一聲,又走了一個啊。話音剛落,她就聽見了身後丈夫的低笑聲。

心裡正有些不高興的時候,他已經走了上來,輕輕的搭住了她的肩頭,與她一起看着女兒身影消失的方向,低聲安撫說,小家雀遲早是要飛走的,要去尋找自己的天地。咱們這一對老家雀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了一大半,身上的責任總算是輕了些,該高興纔是,還有什麼好傷感的呢?

她聽着丈夫的安撫,心下雖然不捨,卻也漸漸釋然了。是啊,不管她想與不想,女兒都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過去她懷抱中撒嬌胡鬧的小平兒了。當年,在平兒這個年齡的時候,她自己不也已經是離開了父母,隻身去哥大唸書了嗎?

那時候,她只覺得興奮與快樂,只覺得外面有着無限寬廣的天地等着她去開拓,去闖,去體會。年輕的她絲毫感受不到父母依依不捨的心情,而今,她一次次看着念卿、看着平兒離家的身影,看着他們撲棱着小小的翅膀,努力的飛向天空,飛向外面的世界,也終於明白了這種又酸又甜的滋味。這就是爲人父母的心情啊!

她靠在丈夫的身前,撫着自己的雙臂,輕輕的呢喃着,等待着平兒的未來會是什麼樣的呢?她的生活中會有什麼樣的風雨,她都能承受的了嗎?他摟緊了妻子,笑而不語,在心底裡卻暗暗的回答,平兒的未來是什麼樣我不知道,會經歷怎樣的風雨我也不能肯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身邊一定不會少了他,有他會陪着她,保護她,與她一起走過那些風雨人生路。因爲,他等這一天,其實已經等了很久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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