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隨想之一——我的上海

歷史,總是在不停的重複着的。現實生活中,我們常常能有一種依稀熟悉的感覺,常常都會突然發現,原來,生活的軌跡又開始在重複以往的步伐,一切,又開始回到了曾經的軌道上去。分分合合,冥冥之中,彷彿真的是註定的。

這些感覺,是我在寫這篇故事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想明白的。

因爲要寫這篇故事,所以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看關於抗戰與民國時代的書。作爲上海的女兒,我也自然要重新認真的梳理與審視關於上海的前世今生。

有一天,一個春日的傍晚,我下班回家,穿過長長的弄堂時,聞到從人家窗戶裡傳出來的飯菜香,混合着一種極爲熟悉的弄堂裡悠悠蔭深的味道,那種深深銘刻在我腦海裡,兒時弄堂生活裡的美好記憶,就這麼突然的從腦海中跳了出來。那一刻,我站住了腳步,仰頭看着周圍既熟悉又陌生的石庫門房子,一時之間,真的是感慨萬千。

也許有朋友要說了,咦,奇怪了,你天天都從這條熟悉的回家路上走過,聞到鄰居家廚房裡傳出來的飯菜香和路上的味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就會在那一天,突然這麼感慨呢?

呵呵,是啊,說起來,真的要拜寫這篇故事所賜。那麼,就讓我從頭細細說起吧。

上海,從清朝開埠至今,從沒有人否定它在中國近代史中扮演過的重要角色。它與北京厚重而傳統的文化有些不同,一直是以一種比較開放與海派的方式,接納着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海派文化。它從來都沒有成爲過中國的政治中心,但它卻一直是中國商業與經濟的中心。這一點,相信全國上下,當然,除了港澳臺地區之外,無人會反駁。

這個城市的命運,我不知道能不能用一條界限分明的分界線來劃分。這條分界線,就是一九四九年。從我看了這麼多相關的資料與書籍之後,我可以很肯定的說,就在一九四九年,曾經被很多人視作“十里洋場”、“遠東第一大都市”的美麗“夜上海”,實實在在的“死”去了!

一九四九年以後的上海,就好比一個風情萬種的資本家小姐洗盡鉛華,換上了一身簡樸無華的深藍色粗布衣裳,謙卑無比的低下頭,以格外恭謙的態度向所有人表示着自己的低姿態,表示着自己的臣服。然後,它被許多人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努力的改造着,每一個人都想要讓它成爲一個典型,一個被無產階級改造成功的資本家的代表。

但是,這就像是一個人身上的氣質一樣,哪怕你身上穿得是粗衣劣布,可那份天生的,或是長久以來浸淫得來的海派氣質,卻還是能讓你穿出與別人不一樣的味道來。也許正是這一點,讓一些人看不順眼了,嫉妒了,甚至忌恨了,於是,他們就越發努力的想要的抹煞掉它身上這份與衆不同的氣質,想讓它與他們變得一樣,這樣,他們就不會自卑、羨慕、嫉妒乃至恨了,沒準還會帶着一點居高臨下的得意。

漸漸地,一個天生麗質難掩的大小姐,就這麼變成了一個看着便扭、古怪、不中不洋、又資又社的“鐘樓怪人”。都說“強扭的瓜不甜”,於上海而言,同樣道理。於是,在一九四九年以後的很長時間裡,甚至直到今天,它已經成爲一個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甚至有些畸形的模樣,讓許多人,許多當年無奈的離開它,一直將它默默的放在心裡許多年,在遙遠的異國他鄉深深懷念着它的人,看不懂,遺憾、不是滋味,還有憤怒。

於是,很多人回來了之後又帶着深深的遺憾走了,還有很多人聽回去的人說了之後,寧願死守着腦海中的那份回憶,再也沒有踏上曾經的故土。那英有首歌唱道:相見不如懷念。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我無意爲哪個政權歌功頌德,也無意詆譭哪個政權。我只相信事實。所有史學家都無法否認,上海的黃金歲月,不是改革開放後的今天,而是民國時的二三十年代。哪怕是國共抗戰那段時間,也無法抹煞上海曾經的光輝歲月。然而,一九四九年以後,上海的光芒逐漸淡去,黯淡,到了文革時代,簡直就是黑暗一片。它的光芒,終於被日益繁榮的香港所取代。於是,曾經璀璨的明珠光芒再也不曾恢復,即便是到了今天,言必稱“國際大都市”的上海,也再沒有了當年身上那股資本家大小姐的優雅氣質,而是如“交際花”一樣的豔俗氣味。惹眼、濃烈、誘人卻品之無味,不過爾爾。

有人看到這裡,不免要說,你說這些話怎麼聽着好像在爲上海叫屈,好像很不滿今天的上海變成這個樣子,你這純粹是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因爲你自己是上海的女兒,所以就這麼扯着脖子爲上海叫好呢?

爲什麼不呢?有誰會不愛自己的家鄉呢?有誰會不爲自己的家鄉說好話呢?我相信很多人心裡都會有這種感覺,也越來越懷念曾經的上海,過去的上海,不然,電視臺裡不會總是製作與播放懷舊的上海紀錄片、書架上也不會總是出版大量的關於老上海生活的書籍、許許多多的上海人也不會總是去懷念幾十年前並不富裕的舊日上海生活,包括很多商家也不會總是拿老上海的商品和商標來尋找新的商機。

如果沒有比較,也就無從感慨。如果沒有感慨,也就不會想到要去懷舊。

我沒有寫這篇故事之前,想的東西並不很深,但是,寫了之後,從那麼故紙堆裡看到的東西,就開始讓我無法不想這許多的事情。

前面我說過,歷史總是在不斷的輪迴重複着,我們處於生活之中,常常都會在事後發現這麼神奇的重複。

我小的時候,外婆家住在淮海路上,也就是淮海公園的對面,今天高樓大廈聳立的地方。那裡是當年法租界的地盤,是真正的市中心。後來八十年代末期,市政動遷,搬去了浦東,也就是今天嶗山東路濰坊路這一塊。我那時正住在外婆家,小學也就轉學去了浦東。當年小學畢業的時候,按家住地塊劃分就讀的中學,我念的小學所在地塊並沒有劃分到浦東新區中學的範圍裡,而是屬於隔了一江的黃浦區管轄,於是,當年中學入學志願表上,擡頭全部都是“黃浦區”。

許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在發生着變化,而那些變化常常是我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的,有一條極其有趣的生活軌跡悄悄的在前進着,現在回想起來,這條有趣的生活線彷彿被一根針串聯了起來,被一個人拿在了手中,來回的穿梭,織就了一副循環往復的生活畫面。

兒時,我的生活圈子從原來的盧灣區走到了浦東新區,唸書時,又從浦東新區變成了黃浦區,中學畢業的時候,又從黃浦區變成了浦東新區,工作之後又從浦東新區變成了盧灣區,當有一天,突然盧灣區不存在了,我又再度回到了黃浦區。

以前,我只知道外婆家是在當年的法租界,也就是盧灣區淮海路;奶奶家是在當年的公共租界,也就是南市區蓬萊路。沒有想到的是,許多年之後,南市區被撤銷,並給了黃浦區,又過了好幾年之後,盧灣區又被撤銷,還是並給了黃浦區。我在開始寫這篇故事的時候,翻閱資料後才赫然發現,原來我現在居住的地方,居然也屬於當年的法租界。在盧灣併入黃浦的時候,我不免要萬分感慨的想到:多麼有意思啊,來來去去,兜兜轉轉,我總是繞不開個地方。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被我剛纔這麼繞來繞去的說法看得暈了,但至少對我而言,人生的軌跡在重疊,生活的道路也在不斷的循環往復着,就好像在走一個圓圈,哪怕走的再遠,到頭來,還是在走一個圓圈,無論如何都走不出這樣一個圈子裡去。那天,我就站在自己住的老宅之下,仰頭看着這一幢幢上海最典型的石庫門老房子,腦子裡就好像有這麼一根看不見的線一樣,將這些事情全部的穿在一起,一個個的從我眼前閃過。

我住的老宅建於一九二五年,至今已經有八十七年的歷史。在我的廚房對面大約三米左右的地方,就是另外一幢石庫門房子的牆壁,可以這樣說,我如果用晾衣服的竹竿從廚房裡架出去,可以輕易的伸到對面房子的窗戶裡。我還可以很清晰的看見對面石庫門房子的磚牆上,還有着當年燒造牆磚的工人在牆磚上劃寫的印記,那分明就是一些英文符號。可以這樣說,再過十三年,如果我住的這一片房子還沒有被拆遷的話,那麼,我與住在這一區的所有人,都是住在了老古董文物裡了。

也許有人要說了,區區一百年,有什麼了不起啊,人家北京的老百姓還不是有些住在清朝王公大臣們當年建造的老宅子裡?那至少也得有一百五六十年的歷史了,比起你這還不到百年的房子,不稀奇。

是啊,與歷史文化厚重的城市相比,一百年的房子不算什麼,可是在上海,這麼一個近代纔開始大放異彩的海派城市,在經歷了一輪輪拆遷與改造之後,一百年的房子當然就該算是文物了。就連上海很著名的步高裡,也不過建於上世紀三十年代,所以這樣想的話,我這樣說,就不算誇張和得意了。

文章開篇的時候,我說過,有一天,我爲突然聞到鄰居家傳出的熟悉的飯香而感到了動容,觸動了我內心深處那深藏着的記憶。的確,我天天回家都能聞到各種各樣的飯香,但是,那些飯香的味道,常常都不是我兒時記憶中的味道。因爲我總是被許多迥然於上海人家的飯菜味道所包圍,我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那樣純粹的上海弄堂的味道了。

正如北京人懷念四合院生活中那份與鄰里和睦融洽的氣氛一般,上海人最懷念的就是弄堂裡的別樣生活。長長的弄堂裡,前前後後的石庫門房子裡住着的全是熟悉的爺爺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嬸嬸還有許多的小夥伴。孩子們呼朋引伴的一起上學、放學、玩耍;老年人們總坐在自己家門口乘涼、喝茶、下棋、打牌;大人們下了班總在一起洗菜、燒飯、聊天……鄰里間有事情一起幫忙,有困難一起解決,哪怕是拌了嘴了,也總是會有許多人出來勸架。

孩子們要是哪個忘記回家時帶了鑰匙,就跑到隔壁鄰居家裡或是住在樓下的同學家裡做功課,大人們要是哪天加班晚回家,沒辦法燒飯,好心的鄰居總是會留了孩子在自己家裡吃晚飯,直到大人回來才親自送了回去。誰家要是燒了什麼好吃的菜,都會送給鄰居們去嚐嚐;樓上樓下的鄰居有許多都是親如一家人,有些相處的甚至比自己的親兄妹還要好。

在我們孩子看來,長長的弄堂像個大大迷宮,總是跑也跑不完,從鄰居家飄出的飯菜香味道是那樣的好,坐在房門口的爺爺奶奶看見我們嬉戲打鬧時的關切聲總是那樣親切,就連和小夥伴們吵架時的哭鬧都已經成爲了我永遠無法忘記的美好的記憶。

只是,如今,這一切已成永訣。這樣快樂而單純的日子,已如黃鶴一般,一去不回頭。我兒時玩耍的那條弄堂早已拆遷,當年一起玩耍過的同伴如今散落在上海何方已不得而知,那種熟悉的飯菜香和蔭深的弄堂味道也許久不曾聞到,就連聲聲在耳的親切的滬語,現在聽到的也是越來越少。因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上海人已經在外地客羣起而攻之的包圍下,變成了弱勢羣體,在無數的指責聲中,上海人連說自己本地的語言都變成了一種被禁忌的事情,變成了被視爲歧視外地客的一種方式。

多麼可笑的指責啊!難道讓上海的本土文化完全湮滅,乃至找不到自己的歸屬感,變成一個沒有特色的大衆城市,這樣就對了麼?每每想到這樣的事情,我總是忍不住遙想當年上海的燦爛與光輝。我知道,這種做法無異於遲暮的英雄,遙想年輕時英勇無畏的自己。面對此情此景,我總是很無奈。我身邊的很多人也都很無奈。而我能做的,只是堅持。

現在,我回家,回到那條同樣長長的弄堂,聞到的是更多的來自全國各地的飯菜香,聽到的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南腔北調,見到的也全是陌生的外來面孔。也因此,我更懷念記憶深處的一切。我懷念那段純粹而簡單的日子,懷念那段沒有富裕生活卻精神豐富的日子,同樣,傷逝上海曾經擁有的璀璨歲月與繁華往昔。

民國時代的故事讓我想到了這些繁雜的事情,讓我開始追尋一九四九年前的上海,也讓我對今天的上海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我無意擡高這座城市,因爲它不用我盛讚與褒揚也已經赫然遺世而獨立;我也無意貶低其他城市,因爲每一個城市都有它獨特的文化與氣韻,無謂誰高誰低。

我的確是在爲我的故鄉而感到遺憾,我的確希望它今後能變得更有自我性,更有屬於自己的味道,至少恢復一些曾經的感覺,而不是單純的爲討好誰,爲避忌一些人的看法而刻意的勉強自己改變。

一個自信的人,是不會因爲外來的批評而變得怯懦;只有一個自卑的人,纔會格外的在意自己的短處,容不下別人看他的眼光。人如此,城市如此,國家也如此。

我愛上海,有許多個理由。寫了這個故事之後,我更愛它。爲它曾經有的輝煌,爲它曾經有過的黑暗,也爲它的將來。我希望,將來能有更多的人認可它,理解它,接受它,然後同我一樣,真的愛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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