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二天的上午,軍營臨時機場的跑道上,一架承載着全體中國人希望與凝聚力的飛機緩緩的向着空中攀爬而上,巨大的轟鳴聲響徹在機場的天空中。送行的官兵們站的筆直,向着那架飛機遠去的身影行着軍禮。他們仰着頭,目送着那架載着蔣委員長與夫人及其隨行人員的飛機逐漸消失在雲層之中,向着祖國的方向飛去。每個人的心裡都在默默的想着,委員長回家了,那麼,他們什麼時候回家呢?

在刺目的陽光照耀下,狄爾森眯起了眼睛,向遠處眺望着。他的視線依然遠遠的投射在高高的天空之上,飛機的影子早已不見,連引擎的轟鳴聲都聽不到一絲。送行的官兵都紛紛散去,只有他還站在烈日下,一動不動,任憑炙熱的地面溫度將自己烘烤的汗流浹背。

她走了。下一次再見已不知將是何時……

狄爾森的眼神裡帶着無限的眷戀與難言的落寞,明知她必須要離開,現在這個時候也不適合兒女情長,可是真的目送着她走上飛機的那一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閉合起來的機艙門內,強自鎮定的心,還是不可遏制的痛了起來。早已習慣了人生之中各種離別的他,在面臨與愛人的分離時,原本那顆被戰場磨礪的堅硬無比的心,便會如刀割般的作痛。

自從小相識開始,他們能夠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太少,分離的時刻又太長,生活中又總是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悲喜劇常常只在一線之間,他們的命運無奈的跟隨着動盪的局勢與政治的風雲變幻而起起落落。能夠得到她的愛,於他而言,已經是上天給予他的恩惠。可是,人心都是貪婪的,會貪戀更多美好的事物。他得到了她的愛,可心卻再也無法滿足。他想要的更多!

低頭輕輕的轉着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他的臉上終於浮上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他不會忘記賀偉傑將戒指送到他手上時,拍着他的肩膀,對他說出的意味深長的那番話:

“出身貧寒不重要,有沒有家世背景也不重要。一個真正的男人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掙得這一切。婉婷已經將自己的後半生幸福義無反顧的交到了你的手裡,那麼,努力吧,我們都相信婉婷的眼光,也相信你終有一天會成大器。”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過如此明確而堅定的目標。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裡,有着太多的情非得已,很多事情,並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從小失沽,不想被人遺棄,不想當乞丐,不想做阿飛,不想逞兇鬥狠,不想離開上海,不想參軍打仗,更不想與她分離……太多太多的不想,他有掙扎,有抗爭,可隨之而來的卻是現實加諸在他身上更多更多的無奈與痛苦。

時代賦予他這樣的命運,讓他常常只能無力的在世事潮流之中沉浮。許多事情的發展,都在逼迫着他必須去做些什麼來改變本來就已經卑微的命運。在上海流浪時,爲了活下去,他不得不用坑蒙拐騙的各種手法來餵飽自己和兄弟們的肚子;發配充軍時,爲了不再讓別人肆意的欺負自己,他不得已的用了拳頭,以建立起來兇狠的形象保護自己;上了戰場之後,他不願充當無能長官指揮下無謂犧牲的炮灰,所以他一次次的立下戰功,用滿身的傷疤與鮮血換來了軍中上峰的認可,當上了班長,不再是被人隨意指使的小嘍囉;念軍校時,出身白丁的他爲了能夠在人才濟濟的同學中出人頭地,出類拔萃,從此擺脫卑賤的命運,他付出了超越旁人幾倍的努力,刻苦學習,拼命操練,纔有了今天這樣的小小地位。

在軍校中,他收到了賀偉傑不遠千里,特意從上海趕來,向他轉交的那枚代表着承諾與期許的戒指之後,他才如同從混沌之中清醒過來,赫然清楚了自己最應該做的事情,平生最大的目標是什麼。對他而言,從今往後的所有努力,出人頭地已經不是爲了單純的錢財權貴,也不僅僅是爲了擺脫被人鄙視的卑賤命運,更多的,則是爲了她。

她是學識淵博的大學生,她是千金小姐,她是“皇親國戚”。能夠與她並肩而立的男人,必須要優秀,足夠的優秀,才能配得上她。他是卑微的小人物,他是出身貧寒的大頭兵,他是身無長物的孤兒。要做那個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他就必須改變這一切。他要變強,他要向上爬,他要變得足以配得上她,變成一個能夠替她遮風擋雨的真正的男人。他要用最實際的行動告訴她,告訴世人,她的選擇沒有錯,他不比任何人差!

遠處響起了士兵們操練的叫喊聲,將他逐漸遠去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緬甸土地上那獨有的南亞氣息撲鼻而入,胸膛裡翻騰着燥熱的氣流。他定了定心神,輕吻了左手上的那枚戒指,眼神中注入了堅毅。

中日之戰此消彼長,持續了多年的戰火燃燒到了整個亞洲,戰線也是越來越廣。遠征軍入緬以來,他們新三十八師這柄已經磨礪了許久的“霍霍”戰刀還沒嘗過“開葷”的滋味,還沒向翹首以盼勝利消息的家鄉父老交上過一份滿意的答卷。

不過,他們師已經接到了來自英軍的數封緊急求援電報,英軍的一個師與數百名各國新聞記者被日軍包圍在了仁安羌——一個遍佈石油管道的緬甸小城裡。儘管孫長官在緬甸的最後作戰計劃尚未完全完成,具體佈防與進攻的時間還沒有確定,究竟鹿死誰手,能否順利的解救包圍圈裡的英國人,沒有人知道答案。但是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將是一場與日軍的惡戰。

委員長來了,委員長又走了。來的時候,他帶來了家國人民的慰問與關懷,走的時候帶去的是對遠征軍的殷殷期望。那麼,現在,該是他們新三十八師向普天下翹首以盼着國軍榮歸的中華兒女露一手,狠狠的給予在緬日軍迎頭痛擊的時刻了。

驅逐倭寇,復我中華!勝利的那一天,也許就是他和婉婷的重逢之時!

狄爾森平復了心中紛亂的離愁別緒,將軍帽工工整整的戴在頭上,整理好了軍裝,邁着堅定的大步,神色凜然的朝着司令部而去。

其實,留給孫立人用來考慮該如何出戰的時間並不多,因爲被困守在仁安羌的英國軍隊已經被日軍包圍的快到了崩潰的邊緣。在仁安羌南岸包圍圈中的英軍,在向孫立人率領的新三十八師發出求救電報前,已經困守兩日。這兩日中,既無糧食,又無飲水,近萬名將士的吃喝都是問題。

緬甸氣候炎熱,初夏時節的平均氣溫普遍在四十度以上。人體水分的揮發量是普通地區的數倍,需要隨時補充水分來維持人體的平衡。若一日無水入腹,則足以使人眼花頭暈,腿軟無力,更何況還是在大運動量的軍事行爲之下。連續幾日的無水無食,讓那些從未受過這種苦的英軍飢渴難熬,瀕臨崩潰。

大多數來自歐美戰場的士兵,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生命高於一切。在他們的世界裡,很少有像日本人與中國人那種不顧一切、死戰到底的鐵血精神。在戰場上,一旦生命受到威脅,通常他們寧願選擇投降,也不會頑強抵抗直至最後一兵一卒。因此,當這些來自歐洲國家的士兵遭遇到了打起仗來異常兇悍,連死都不怕的日本兵,又驚又俱的同時,敗退便是家常便飯。因爲在他們的字典裡,投降不是懦弱的表現,而是一種對生命的珍視。

這支陷入絕境的英軍,就是抱着這樣的宗旨,一路敗退着,稀裡糊塗的被隨後追上圍剿的日軍逼進了包圍圈。英軍的最高長官斯考特,是位標準的英國紳士,崇尚的是戰場上的人道主義精神。當他深陷包圍圈,幾次突圍都以失敗告終之後,已經陷入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境地之中。

向外求救的電報一封封的如雪片一般飛向了離他們最近的新三十八師,此時此刻,以高傲冷漠聞名於世,最講究體面的英國人在大難臨頭之前也顧不上許多的體面,沒辦法驕傲的揚起他們的下巴了,封封發出的電報上遣詞用句字字血淚,聲聲悽婉,眼看着新三十八師再不趕來相救,他們都要下跪磕頭了似的。

戰場上的時機比黃金還寶貴,好時機稍縱即逝,完全有可能在轉瞬之間改變一場戰役的最終結果。眼看着英國人深陷危境,從道義上和感情上講,中英雙方同是盟軍,同爲抗日一個目的,怎麼說都是一條戰壕裡的兄弟,中國軍隊沒有理由袖手旁觀,置之不理。所以,很快,孫立人便做出了決定,先派出一個團進行援襲,首先解決包圍圈外的部分日軍,將包圍圈打開一個缺口,然後再派出後援部隊,從另一面展開攻擊,使日軍腹背受敵,無暇自顧。包圍圈內的英軍再趁機突圍,如此便可徹底解其被圍之苦。

作戰計劃既定,孫立人立刻發下了命令,命令113團首先扛起打先鋒的這個重任。命令下達到各團時,一直躍躍欲試的狄爾森不免有些失望。當他看着終於撈到仗打的113團上下官兵幾乎是歡呼雀躍着踏上征程,在其他團的士兵們羨慕不已的注視下開赴仁安羌時,心裡終究還有些不是滋味。不服氣,他不服氣!

新三十八師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狗熊,哪怕他們其中很多人都是後來新招入伍的,但經過了近兩年的訓練,他們的骨子裡都被嵌入了當年稅警總團在上海淞滬抗戰時的血性因子。自來到緬甸後,每一個人都憋着一口氣,士氣高昂,鐵血雄心。哪怕是最年輕的士兵也都在等待與日軍決一死戰的時刻到來,他們的胸膛裡彷彿有股氣死死的頂在喉嚨口,在等待着那一聲氣貫丹田、足以振聾發聵的暴喝之聲從口中吼出。

被欺壓了太久,被失敗陰影打擊了太久的中國人,渴望着成功,渴望着勝利。他們這支被國人寄予了無限厚望的遠征軍,蔣委員長麾下最精銳、武器裝備最先進的隊伍,更是揹負着太多太多的希望與重任。他們必須要向世人證明,中國軍人是英勇的,不是一擊擊潰的!

所以,他們渴望戰鬥,渴望在戰場上,以血,以生命與倭寇決戰。爲國家,爲國人,也爲他們自己,贏得尊敬,掙得榮耀,一份驅逐韃虜、抵禦外侮的無上榮耀。

所以,自師長孫立人接到英軍求救的電報,與衆位參謀、團營長們商討作戰計劃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渴望能夠成爲先鋒部隊,將自己變成一柄剛開了刃的利劍,筆直的插向日軍陣地,撕開日軍的封鎖,打出酣暢淋漓的漂亮一仗。沒有人認爲自己比不上別人,團與團之間,平時親如兄弟,此刻卻已是暗地裡較上了勁。

因此,當師長宣佈先由113團擔負起這次先鋒進攻的任務時,其他三個團的將士們羨慕之餘,也都很不服氣。狄爾森排裡的幾個小戰士,站在他的身後,目送着113團的兄弟們趾高氣昂的從他們身邊經過時,伸了伸腦袋,頗不服氣的撅着嘴,說着一口湖南話,哼哼着抱怨道:

“師長偏心!憑啥讓他們先去?咱們114團有哪點比不上他們?每次師部組織的各科項目比賽,113的人從來沒贏過咱們!真不公平!”

“可不嘛!平白的讓他們得了那麼大一份面子!老輸給咱們的傢伙,現在反倒躥到咱們前頭去了!”

“看把他們給燒的!都快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瞧,那豁牙六子,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去了!”

“官長,師長到底是咋考慮的啊?爲啥不讓咱們上啊?師長不是老誇咱們團嘛,怎麼遇到真打仗了,偏讓那不如咱們的團去啊!師長的葫蘆裡到底賣的啥藥啊?”

小戰士們一個個都不服氣,抱怨着的時候便紛紛圍攏到了狄爾森的身邊,你一句我一句的大聲議論着。看着戰士們一張張氣憤又充滿期待的面容,他低頭想了想,正色道:

“不要着急,師長的安排肯定有他的意思。我和你們也一樣不服氣,一樣着急。可是,我們還是要相信師長的指揮能力!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候命令。放心,仗,將來有的是我們打的時候。113的人,不過是比我們先行一步,他們是替我們開路去的。”

也許是他低沉而緩慢的說話語速讓原本焦躁的戰士們安下了心,又或者是他嚴肅端持的表情讓戰士們覺得可信,漸漸地,戰士們都不再多說什麼,而是閉緊了嘴巴,握緊了手裡的槍,用堅定的目光看着113團的戰士們開赴陣地。

狄爾森看着同袍們遠去,逐漸消失在叢林之中的身影,在替他們祝福着的時候,他的心中也在默默的念道:

“寶刀,是該到了出鞘的時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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