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局長擺擺手，笑道：“我能說什麼？我爲了定這個罪名，找了200多個證人。他今天要是無罪辯護成立了，我就把那200個人一個一個叫過來，好好問問他們爲什麼騙我？我就說了這麼一點，然後他就改了辯護詞。”
他說話的態度極爲和善，沉穩大氣又帶着書香氣，沒有一點得意，也不見一絲挑釁，他說的只是一個事實，卻直擊人心，這就是傳說中的殺人於無形吧？
顏雪染跟蘇皖對視一眼，一個貪污的案子會找到200個證人逐一詢問，這樣細緻的工作有幾人能做到？他找證據不僅僅是定罪而已，連量刑都精確考量了，檢察官做到這個地步，律師的用處就大打折扣了。
蘇皖輕咳一聲，笑道：“鄭局長做事總是這麼嚴謹。”
“不嚴謹不行啊，咱手裡的案子哪有小的？人家現在敬我，不是因爲這個人，而是因爲我的位置，我要是不認真負責一點，從這個位置上下去了，還有誰能敬我？這些事兒，想開了就好。”
“局長真是高見。”
“蘇律師，我還是挺佩服你的，就最近那件事，我記着呢。”
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公交車就來了，因爲鄭局長跟他們不順路，就先走了，留着顏雪染跟蘇皖還在站牌下面大眼瞪小眼。
“初次見面，有什麼感覺？”
蘇皖雖然沒點到是誰，顏雪染心裡也跟明鏡兒一樣，“人傢什麼都沒做，我就覺得自己矮了一頭。瞧瞧最後那段收尾，那是熟讀了西方經典才能說出來的話。還好他對面是咱們兩個，要是換了別人，聽都聽不懂。”
“恩。”
蘇皖簡潔明瞭地做了迴應，雪染不接刑案，以後跟鄭局長沒什麼交集，可自己就不一樣了。這人看着溫和有禮的，實際上手段高着呢，一環扣一環的，說的話都是以退爲進的，自己在他那兒掛了個名，以後說不定是重點防範對象了。
公交來的太慢，顏雪染找了個安靜點的位置站着，有些話不方便讓別人聽見。
“對了，那時候你給我看的案子，開庭了嗎？就是那個貪污罪被定成玩忽職守的。”
“沒有，我先去問了一下法官的意見，法官說她覺得有點問題，然後我們溝通完了，她就通知公訴人罪名有誤，要是不撤回，她說不定會按照無罪判。那個小檢察官剛開始獨立辦案，這麼一說就有點傻，打回去之後這案子就移交到反貪局了，說是補充偵查，也不知道會補充到什麼時候。”
“鄭局長剛剛說……最近那件事兒……？”
“就是這個。”
顏雪染用手包懟了懟他，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明明可以掙兩筆錢，被蘇皖這個木頭腦袋一整，只剩下一筆了。
按照那個局長的作風，不知道會拿出來多少份證詞，說不定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能翻出來，這樣一來，律師真的沒什麼話可以說，律師費家屬說不定還想着要回去一部分，費了這麼多心思，弄這麼點小錢，值得嗎？
“你拿的錢，夠拯救你的腦細胞嗎？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現在的錢多難掙啊，你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也不能只看錢啊！人總是要有點追求吧？算了，我不跟你說那個，一說你就嫌我。”
“對了，那件事兒，葛冰找你了嗎？”
“沒，他要是找我，我還信他說的話，既然沒找，那更有可能是圈套了，好好防着就是了。對了，咱們趕緊去所裡，實習律師還在那兒等着呢。”
顏雪染沒想到現在就來活兒了，有些詫異，按說一個案子從立案到開庭再到判決，怎麼招也要幾個月的時間，這才幾天主任就搞定了？
“主任那個案子這麼快？”
“就是掛個名，你懂的，領着去開庭見識一下，幫着跑跑腿，只要案卷好好整理，這就算是一個案子了。”
顏雪染不反駁，實習期間有的人真的學到了本事，有的人只混了一個證，每個人有不同的造化，真要是長眼色，纏着老師，總會學到東西的，誰不是從死皮賴臉走過的呢？
中院離所裡很近，十幾分鐘的車程，主任在外面打電話，正撞見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來，趕緊掛了電話，一起往裡面走，蘇皖衝着顏雪染挑眉笑笑，雪染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這老頭子，爲了把包袱給甩掉，也挺不容易的。
“蘇律顏律你們過來看看，這就是咱們的兩位實習生了，男的叫做趙晗，女的叫做柳依依，你們兩個選一下吧，看看誰帶着誰，我聽說雪染要帶女的，就帶柳依依吧。”
“還是讓他們自己選吧，這麼安排像什麼樣子？這是工作，大家都會理解的。”顏雪染這句話裡面的大家指的是誰，蘇皖心裡很清楚，至於蕭北寒會不會理解，誰知道呢？
蘇皖清咳兩聲，微笑着介紹自己，“你們好，我是蘇皖，做這行五六年的樣子，現在接的案子比較雜，非訴業務一般不做，主要是走訴訟的，刑事行政還有民商都會接觸到。雪染，該你了。”
“我是顏雪染，入行時間跟蘇律一樣，目前重心正在往非訴方面走，刑事案件我不接，以民商爲主，行政案件看標的額決定，我的原則是一切向錢看。兩位還有什麼疑問嗎？沒有的話，可以進行選擇了。”
兩人簡潔明瞭的介紹讓主任扶額，這是明擺着不想收學生啊！
他們聯手處理過多少轟轟烈烈的案件，提個由頭就能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結果這兩人默契十足，別說一筆帶過來，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還能表現的更明顯一點嗎？
顏律最後的那句話，把主任想要補充兩句的語言也堵在那裡，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會使壞了。
“顏律師真的很棒，但是我一直很希望自己可以做刑事案件的律師，所以……如果蘇律師不嫌棄我的話，希望您能夠當我的老師，指導我一下。”
顏雪染頓了一下，纖細的手指停留在下巴上，琢磨着趙晗的話，這招欲抑先揚弄得還挺好的，把自己捧了，然後選擇蘇皖去了。
不過她也理解，人各有志，喜歡做刑事案件，就要面對更大的風險，人家有這個覺悟，自己還能攔着嗎？
“行，先這麼決定吧，你要是半路後悔了，也可以回頭找我。”顏雪染說完之後，才轉向那個素面朝天的女人，“以後還是畫個淡妝吧，顯得正式一點，柳依依是吧？你跟我過來一下，咱們私聊。”
顏雪染用眼神跟主任和蘇皖打招呼，然後領着柳依依進門，舒適地坐在轉椅上一個漂亮的轉身，格外妖嬈，“坐，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雖然沒怎麼化妝，人顯得有點老相，但是柳依依長了一雙狐狸眼，格外得勾人。顏雪染莫名地不喜歡她，雖然用長相去評判一個人實在偏頗，不過既然喜歡不需要理由，那麼反感也不需要吧。
“您好顏律師，我是柳依依，Z大法學系的，2013年畢業的，今年23歲，早就聽說過您的大名，很榮幸能成爲您的學生。”
“行了，別客氣了，等你轉正了，大家就是同事了。對了，這是我這個月的安排，除了諮詢以外訴訟都寫在上面，諮詢是不固定的，有時候我去有時候他們來，如果適合你來的話，到時候再通知你。”
桌上放着律師日記，顏雪染打開五月那一張，推過去，“把這個複印一份留着吧。”
“好。”
柳依依也沒有廢話，拿了東西就到一旁的複印機上覆印，顏雪染打量着，倒是挺熟練的。
顏雪染自己一個辦公室慣了，突然多了一個人也不太適應，對面倒是還可以加一張桌子，只是她一想到的九月份還要來一個，厚此薄彼怕是不好，所以還是讓柳依依去外面找張桌子辦公了。
“記得把你得實習證複印幾份，回頭我辦案的時候，給你帶個名字，也算是你的案卷了。有些案子太難，不方便你插手，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知道的。”
顏雪染點點頭，自己打開電腦，拷了幾份民事起訴狀放到U盤裡，又遞過去一個檔案袋，“這是全部資料，一個民間借貸的案子，很簡單。你寫完起訴狀發給我看看，要是沒有問題，你明天自己去立案吧，記得帶着委託手續，我的執業證複印件在這裡。”
柳依依趕緊接過來，腳步挪了挪，卻沒有離開，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顏律，委託手續是指什麼？我不太清楚。”
“授權委託書、所函、我律師證還有你實習證的複印件。身份信息我都已經調好了，F區法院民事起訴狀的份數是被告人加一，這些細節你都要記清楚，回頭去到別的法院規矩又不一樣了。”
“哦。”
柳依依有點蒙，這是她頭一次立案，顏雪染說的這些她還對不上號，覺得自己雲裡霧裡的，出門後回到自己桌上，一樣一樣地對着，好不容易明白了，又趕緊用手機拍下顏雪染是怎麼寫的，自己好好記着，下次說不定要自己寫。
打開公用的電腦，柳依依把民事起訴狀改了好幾次，覺得沒什麼問題了才叫過去，顏雪染看了一眼就直接打回去，“雖然訴訟請求可以再改，但是你是個實習生，每份起訴狀都要好好寫好好算，這個數不對，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