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掩護(二)

這一夜忽然不同於別的夜晚,張賢隱隱覺得有些異樣。照理說這些聯合國軍很少會在晚上發動進攻,而作爲層層設阻的二一五師指戰員們來說,更是巴不得的能夠獲取哪怕是片刻的喘息,自然不會在聯合國軍停戰的時候再去招惹他們。但是此時,聽着附近的槍炮聲卻沒有些許的停歇,這分明代表的是聯合國軍的態度,他們一定也覺察到了什麼,越發地加緊向北面的推進,打通洪川通往春川的公路。此時二一五師的兩個團佔據着公路兩邊的高地,並以此步步爲營地形成了陣地,二十公里長的路途就成了二十公里長縱深的陣地,這全是靠着志願軍士兵們的血肉所築就的,所以這些聯合國軍推進的速度並不快,不過他們借住着鋼鐵機器與強大地空火力的支持,打通這條公路也定然是早晚的事。

爲什麼聯合國軍在這個晚上也沒有停下進攻的勢頭呢?他們在夜戰中並不佔有有利的優勢呀?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張賢的腦海,只是面前的王大虎卻有如已經熬焦了的漿糊,面對着各處傳來的不利戰報,又哪裡有一絲多餘的頭腦來思考這個問題?

“我不管你怎麼樣?一連打完了,二連接着上!二連打完了!三連接上去!一定要把五一八高地給我守住!”王大虎還在對着步話機向六四四團的團長狂喊着,他的聲音沙啞得早已經失去了原來的音色,此時根本就是在聲嘶力竭。

張賢可以想象得出來那個六四四團的王團長哭喪着臉的表情,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然不再是爲了勝利,而純粹是爲了去送死!

看着王大虎放下了手中的話筒,張賢終於還是忍不住地提醒着他:“師長,敵人很少會在夜裡發動攻擊,可是今天晚上,他們還是沒有停下來,是不是有些奇怪?”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告訴着他:“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敵人也一定是得到了我們主力正在撤退的消息,所以他們爲了要擴大戰果,當然會加緊進攻,只要打通了公路,那麼以他們機械化的速度,追上我們主力部隊是毫無問題的!”

張賢點了點頭,這些他當然都知道。

只聽着王大虎更加堅定地道:“所以,上面要求我們師阻擊敵人,我們就一定要將敵人擋在北漢江以南,哪怕是擋一天,我們的主力和傷員就可以多出一天的機會來。如果能夠讓主力和全部的傷員順利地撤走,就算是把我們師打沒了,我認爲也是值得的!”

聽到這一番話,張賢不由得閉上了自己的嘴巴,看來,王大虎已經是作好了犧牲的準備,在執行任務方面上,他的堅定並不比熊卓然差上半分。本來,張賢有一句話想要說出的,這個時候也把那話嚥了下去。

南面的槍炮聲依然沒有一點兒的平息,時不時地還可以看到那邊天際的上空飄着耀眼的照明彈,就好象是過年的煙花一樣絢麗多彩,可是在這個時候卻讓人的感覺如果是在看地獄之火噴涌而出一樣得令人恐怖。時間在這個時候彷彿是凝固了一樣,漫長的黑夜原來是大家所希望的,只是在這個時候卻成了一道怎麼也扯不開的黑色幕布,對光明的渴望已然成了一場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夢。

張賢坐在指揮室的門口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不知不覺地打起了盹來,驀然聽到四面八方都好象響起了一片的槍聲,依稀地看到那些頭戴着鋼盔的聯合國軍抱着槍衝到了面前,他騰地一下便跳了起來,耳邊還在響着王大虎不知道又在對哪一個人的吼叫聲,他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作了一個惡夢。他側耳傾聽着,分明覺得南面的槍炮聲還是在原來的位置,幾乎沒有改變一樣。陸凡從他的匆匆地從他的身邊走過,可能又是要去拍電報,他不由得問着:“陸參謀,幾點了?”

陸凡停下腳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錶,隨口道:“三點了!”說完便又匆匆地離去。

張賢怔了怔,想一想自己早先聽到聲音與現在聽到的聲音幾乎是沒有兩樣,如今可是五六個小時過去了,難道敵人沒有推進寸步?他不由得擡起頭來,聽着王大虎依然是對着步話機裡的喊叫聲:“王團長,五一八高地一定要堅持,絕對不能丟,如果丟了那麼我們後面的陣地都將會被敵人的炮火覆蓋!……”張賢愣了愣,這麼半天敵人還是在五一八高地附近纏鬥,這支聯合國軍也太弱了些吧?可是聽着那些強大的炮彈的爆裂聲,並想也應該知道那邊的戰鬥應該是多麼得激烈呀!

王大虎難得地端起了碗水來喝了一口,張賢便走到了他的身邊,忍不住地問着:“師長,敵人打了這麼久,也沒有拿下五一八高地,是不是有些奇怪?”

王大虎放下水碗,瞪了他一眼,反問着他:“有什麼奇怪的?敵人一直在不停地打炮,又沒有幾次象樣的衝鋒,當然拿不下來。再說,我們的戰士們也並不是土捏出來的,一炮就可以打得粉碎!”

“我不是指得這個!”張賢覺得有必要還是把自己的疑惑講出來:“在我們與敵人那麼多次的交手中,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在晚上對我們發動進攻!就算是在上一次的砥平裡戰役中,我們撤退得也很從容。我是覺得他們只打炮,不衝鋒,可能是令有用意!”

王大虎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經不住地脫口而出:“佯攻?”

張賢鄭重地點了點頭。

王大虎想了一下,卻又笑着搖了搖頭,問着張賢:“你要是敵人,採用佯攻,那麼目的又是什麼?我們師主力都在這裡,而且是防守一方,他們有這個必要嗎?”

“如果他們也採用我們的戰術,迂迴穿插,對我們進行包圍呢?”張賢提醒着他。

王大虎又想了想,還是搖着頭:“不會的!敵人就算是向我們學習,想對我們包圍,他們怎麼過得去?如今我們橫在這裡,東邊是公路,西邊的陣地一直到北漢江,除非他們從天上飛過去,要不然突破的時候,我們一定會知道的!”

“西邊的友軍已經撤離了,那邊的陣地很寬很大!”張賢再一次提醒着他。

“那邊我們還有兩個連呢!”王大虎認真地道:“我是把那兩個連放在那裡,不爲別的,就是爲了能夠看住右翼,就算是敵人從那邊迂迴,他們不可能不發現,也不可能不向我們報告的!”

聽到王大虎如此得自信,張賢也再沒有了話說。的確,右翼陣地雖然放兩個連遠遠不夠,但是敵人如果從那邊穿插的話,總能夠有人來報信的。

正說之時,忽然南面的槍炮之聲便又沉寂了下來,這一次沉寂得非常之快,便是連槍聲漸漸稀落的過程也沒有,就好象突然之間敵人全部死絕了。

“怎麼停了?”王大虎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忍不住自言自語地問出了聲來,馬上命令着接線員接通六四四團指揮部的電話,從六四四團團長的回答裡他這才知道,敵人果然是真得停止了炮擊,而且也沒有衝鋒,他們悄悄地退了回了朝陽裡,估計是看着黎明將至,準備暫作休息,等待着白天到來的時候,再行推進。

對於王團長的這個報告,王大虎也算是暫時地緩了口氣,他剛纔還在盤算着如果五一八高地一旦失守,那麼接下來二一五師防禦的重點放在哪裡纔好呢!

“師長,我覺得太不對勁了!”張賢越發得感到了恐懼。

“又有什麼不對勁?”王大虎卻並沒有覺出來。

“敵人如果只是爲了不讓我們休息,他們用炮火佯攻,在這個時候根本沒有必要停下來,因爲接下來天就要亮了,正是他們從空中、地面雙管齊下拿下五一八高地的好時機。他們在這個時候突然就停了下來,可能是他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他們的計劃?”王大虎愣了愣,笑了起來,環抱着雙肩,很是有興趣地看着張賢問道:“那好,你說說他們什麼計劃?”

“就是我剛纔猜的南面佯攻,西面穿插,在龍王廟的下游悄悄地渡過北漢江,對我們實施包圍!”張賢十分擔心地道。

“你怎麼還會這麼想?”王大虎道:“如果他們從我們的右翼穿過,怎麼可能不和我們那兩個連遭遇?怎麼可能沒有發生戰鬥呢?”

“我覺得我們還是派人去右翼陣地看一看的好!”張賢提議着。

王大虎想了一下,點着頭:“好吧!那你就派人去看看,也好讓大家安下心!”

張賢點着領命出了指揮室,直接找到了熊三娃,要求他帶一個排去右翼看個究竟。

※※※

天色已經亮了起來,大約在七點鐘左右的時候,槍炮之聲突然再一次響起來,王大虎立即接通了六四四團的通話,可是那邊卻告訴着他敵人並沒有發動進攻,在他們所處的南面也沒有發生任務的戰鬥。

“奇怪了!”王大虎一邊接通着其他部隊的電話,一邊自言自語地說着,這幾天的仗打下來,人的耳朵都已經有些麻木了,只要是聽到槍炮之聲,便覺得就好象是在身邊,想要分辨一下聲音的方向和出處都有些難了。

張賢也仔細地聆聽着,槍聲比較嘈雜,在這個小村裡很難分清方向;但是炮聲卻很隆重,那種驚雷一樣的悶哼,分明是在北面爆炸開來的,只是偶爾還可以聽到飛機的轟鳴聲從頭頂之上掠過,直奔向北面的羣山間。

“是北面!”張賢第一個的判斷着。

王大虎愣了一下,馬上命令着接線員接通在龍王廟渡口的六四三團的指揮部,可是這個接線員呼叫了半天,也沒有應答,他來回調整着頻率,竟然可以聽到美國人唔裡哇啦的喊叫聲,也不知道是在喊着什麼。

“怎麼接不通呢?”王大虎此時如同是在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恨不能自己立即鑽進那個步話機裡變成信號飛過去。“接通姚政委他們!”他當即地命令着,想一想此時姚其剛還帶着不少的人就在龍王廟,他們一定知道那邊的狀況。

但是,姚其剛的步話機也無法接通。在二一五師裡,總共只有五部步話機,每個團各有一部,師部有兩部,姚政委走的時候帶走了一部。這種無線電通訊工具也成了全師最簡捷、最方便的聯絡器材,只是因爲使用的範圍的限制,超出二十公里的周邊,信號就會變得很差,甚至無法接收。

“還是派人過去看看吧!”張賢建議着。

王大虎只好點了點頭,再先進的通訊方式,也比不上人工可靠。

※※※

王大虎派出了一個參謀和兩個通訊員趕往北漢江北岸的龍王廟,在這三個人離去不久,熊三娃帶着人也從西面陣地趕了回來,一見到張賢與王大虎的時候,便不由得放聲大哭,張賢的心一下子便冰涼了起來,馬上明白是出了什麼事。

“都死了!都死了!”熊三娃滿臉得淚水,鼻涕也流了一地,一邊哭,一邊向王大虎作着報告:“一個活人也沒有!他們都死了……”

所有的人都渾身冒起了冷汗。

“一個活人也沒有?那可是兩個連呀!”王大虎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得自己的嗓子發乾,身上發冷,他還是忍不住地問了一聲。

熊三娃好象是呆乜一樣地搖着頭,只是在不停地重複着剛纔的話:“都死了!都死了!沒有一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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