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照,蕭原換好衣衫來到玄元殿殿前,在殿前站立已經有數個時辰。不時有玄元門負責各個雜項的管事,陸陸續續進進出出這玄元門的議事之地。蕭原從那些人臉上神色之中,就預感到今日之事雖然並沒有給玄元門造成太多損失,但玄元一門這數十年來本就在修真門派中聲望日微,這次竟然不知不覺中,被人攻上山門,以清虛掌教的脾性來看,今日造成的後果,恐怕會在修道者中引起極爲難以預料的後果。
蕭原這樣想着,卻覺肩上一動,轉頭去看卻是林海和枯木聯袂而來,立在自己身後,目光灼灼地眺望着那輪如血紅日。三人彼此對望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憂慮神色。三人卻都是沉默不語,只是立在那懸崖邊上,任獵獵狂風吹起衣袖和衣襬。許久,卻終是林海先開了口,“枯木已把禁止之內的事對我說了,有些事情我雖知曉,但是沒有掌門的允許,我也不能妄說。只是,我觀你,從禁止出來後,和剛纔廣場之上所爲,想來你心緒頗爲波動。”他說到這裡卻是一停,蕭原側身望着他那堅毅的面龐,若有所思,卻聽他繼續說道,“不過,你能以自己所想而行,卻也不枉了修道初衷。至於其他的事,你不要多想,有些事情,終歸是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他微微一笑,重重在蕭原肩上拍了拍,蕭原只覺得一股渾厚如山嶽的氣息猛然從自己肩膀之上蔓延到全身。雖是一股磅礴靈力,但是卻絲毫不見霸道襲擊氣勢,蕭原只覺被獵獵狂風吹的有點發冷的身體,此刻卻是慢慢暖和起來。他迎上林海的目光,卻見林海點了點頭,大步離開,向着玄元殿而去。枯木此時卻是迎上前來,淡淡說道,“近日要緊之事乃是凝聚你體內靈力,使之趨於穩定,毋忘我昨日對你所說之話。至於其他的,試劍大會以後,再考慮吧。”
蕭原微微一愣,本以爲他會詢問殿閣之中的詳細情景,但是蕭原轉瞬就苦笑了一下。是啊,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別人不想說的事他不會問,但是並不代表他不知曉啊。就像那日蕭原見到的他那雙奪目雙眼,你以爲狹小如縫,其實也不過是他習慣了那樣。若是他想,怕是沒有什麼能瞞得住他。這樣想着,卻聽枯木繼續說道,“你隨我去見掌教和幾位真人吧。”他轉身而行,走了幾步卻又驀然停住,淡淡說道,“禁止之內的事,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有人會爲難你。這點,我希望你知道。”說完再不多說,大步向玄元殿走去。蕭原微微一怔,搖了搖頭,跟着枯木向玄元殿走去。
玄元殿大殿之內,由於殿闊閣深的緣故,此刻大殿之內卻是燃起了幾隻白燭。燭火跳動間,只見人影憧憧,也不知這大殿之內此刻站了多少人。蕭原目光所及,見自己幾日之前見過的幾位真人,洛詩音,郭肅還有那二皇子此刻都立在大殿之內。這樣四處打量間,卻聽清虛真人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如此,就請各脈弟子先行回山,就按今日殿上所議,各行其是,務必做好試劍大會之前的各項事宜。”頓時,大殿中有一大半的人陸陸續續從殿內離開,原本稍顯擁擠的玄元殿片刻之間,竟是顯得有點冷冷清清。
清虛待各脈弟子離開之後這才又說道,“清影師弟,你派暗影中人先行從西疆之地撤回,全力徹查今日這羣黑衣人的來歷吧。務必在盡短時間內,給我一個回覆。”清影臉色一動,待要開口說什麼,手掌卻被身旁的梅長蘇輕輕一拉,頓時將已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淡淡地應了一聲。清虛微微頷首,目光向蕭原和枯木望來。他目光灼灼,似是要開口問什麼,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蕭原,你今日廣場之上配合郭公子擊退綠袍人,實是給我玄元一門挽回了些許顏面。我近幾日和幾位真人商議過,幾位真人都覺你此刻雖靈力低微且不能自如控制,但幾位真人都覺得你身懷三清玉珏,且天資聰穎,因此對你都起了些許喜才之心。尤其是梅師弟和清影師弟,想在試劍大會之前,讓你跟隨他們幾日,卻不知你怎麼想?”
蕭原頓覺錯愕,自己身懷三清玉珏說得好聽點是與玄元一門有緣,說得不好聽就是不知如何謀得。要說自己天資聰穎,自己和幾位真人接觸不過片刻時間。蕭原只覺這冠冕堂皇的一番話間,似是別有用意。他暗自嘆了口氣,自己從玲瓏閣和禁止之地出來後,便心下想得越來越多。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提醒他,若是不步步爲營,思慮周全,不要說如何修得大道,就是自己性命怕是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樣想着,卻聽清虛又問道,“如何?”蕭原微微行禮,清冷說道,“全聽掌門安排。”
清虛微微一笑,拈鬚說道,“如此,你就且跟隨他們幾日吧。只是,且不可忘了修行。”他見蕭原點頭應允,這才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意,淡淡說道,“如此你就先行下去吧。”蕭原行禮後,緩緩退出玄元殿。
月冷星稀,蕭原從大殿走出來的時候,卻見郭肅一個人捧了一大罈子酒在殿前的一塊巨石上,大口地喝着。身旁還擺着幾壇未開封的,和凌亂散着幾隻已經喝乾的。從他坐的那個地方,正好可以看見玄元門的山門和那一片空曠的擺着數只巨鼎的廣場。從蕭原這個方向看去,月光之下拉扯出的郭肅的影子,從巨石之上直延伸到懸崖之下,顯得清冷蕭瑟卻倔強至極。
百丈之遙外,卻是一處古老村落,村子雖不大,但是好像自玄元門建門派以來便就有村民定居,千年以來倒是愈發聚集了不少村民。世俗凡人內心還總是渴盼這世間有些東西是能給他們庇佑的。此刻不知是人間什麼節日,在蕭原佇立在殿前的片刻內,卻有一道道煙花從百丈之外的村落中升起,射入萬丈高空,絢麗奪目。給這無邊黑夜增添了,一絲亮光。
郭肅又拍開一罈酒的酒封,頭也不回遞給身後的蕭原,淡淡說道,“喝酒。”蕭原錯愕間囁嚅道,“我不會喝酒。”郭肅爽朗一笑,轉過身來,從蕭原手中接過那壇酒,往嘴裡灌去,喉結蠕動間,卻是轉瞬間就喝了大半。他單手捏住酒罈邊沿,笑道,“這酒卻是人間最美味的東西,你不喝倒是一太大的遺憾了。李太白都說過,“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喚出將美酒。”他目光遠遠眺望着那百丈之外的煙火,卻是又轉爲悲愴的語氣說道,“不過不喝也好,這酒對幸福的人來說固然是美味,對苦的人來說,卻如刀割啊。”
蕭原不解望向郭肅,卻見郭肅搖了搖頭,用手指沾了沾酒罈中的一滴酒,在巨石之上緩緩寫下了兩個字,那兩個字被狂風一吹,頓時消散無形,蕭原卻一瞥之下,震撼於心,他奪過郭肅手中的酒罈,大口喝了幾口,頓覺一股熱流從胃部翻涌到喉間,猛然帶起了幾聲咳嗽。不過,如此也稍稍緩解了,他剛纔所見那兩字帶給自己心底的陣痛,那兩個字,卻是“民冢”。他忽然想起,那一日,自己見過一面的蒲公,寫下的那兩個字,“仙冢”。
郭肅卻不知蕭原片刻間,思緒竟是起伏如此,見蕭原大口喝酒,嗆然咳嗽,大聲笑道,“好,蕭兄弟,不妨我們便飲酒,便奔去那村落如何。”他猛然站起,兩手卻又是各提了一罈酒,雙目望着百丈之遙外的那處村落。蕭原不自覺地接過一罈酒,低聲說道,“可是我御行之術甚是低微,恐怕不能載你前去呢?”郭肅卻是哈哈笑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別說這百丈之遙,就是千萬丈之遙,我這兩條腿未必就不能趕到。若是這麼短的路,我都趕不到,呵呵,以後的路,還怎麼走?”他朗聲說來,話語間全是桀驁狂放,自信滿滿。
他說完這話,卻是將地上的幾壇酒都給包裹了起來,系在肩上,回頭望了蕭原一眼,微微一笑,向着面前的懸崖邁出一步,頃刻間掉落懸崖之下。蕭原大吃一驚,待要往下掠去救援時,卻聽耳邊風聲掠過,轉頭看時,卻是一隻鐵鉤勾在了剛纔郭肅飲酒的那塊巨石之上,那鐵鉤卻連着一根堅硬的鋼絲,往懸崖下延伸而去。然後又聽到郭肅朗聲說到,“爲兄先走一步”。俯身去看時,卻見郭肅已經落在玄元門山門前,遠遠望去,只見他身影在山嶽間縱躍自如,在冷冷月光下看去,雖仍是淒冷蕭瑟,但背影中似是多了幾分堅定與執着。
蕭原豪氣頓生,甩手拍開酒罈泥封,大口飲了幾口,衣襬輕揚,大步向前,卻也是學着郭肅的樣子,向前邁出了一步。獵獵風聲中,他身形急劇下落,他輕擺衣袖,一股清風卻是憑空在他腳下而生,將他託往半空。蕭原腳步輕擡,凌波微步間,御風而行,迅速向着前方那道影子追去。
到處熱鬧成一片的村落邊緣處,卻是有難得清淨的一處湖堤。蕭原和郭肅躺在湖堤之上,目光望着粼粼波光,大口喝着酒,兩人都各懷心事,沉默不語。許久,才聽郭肅說道,“人生如夜間行船,雖然有時候伸手不見五指,但有時候卻是華光滿目。”他似是自語,又似是在說給蕭原聽。他大口喝了一口酒,又緩緩說道,“蕭兄弟,我並不認識其他的修仙之人,只是覺得你和其他修仙之人有很多不同。我雖然此刻不知道那些不同之處到底是什麼,但我還是想求你一件事。”他話語一頓,才又說道,“他日戰亂再啓,你來助我平定天下戰火,使天下蒼生免遭塗炭,如何?”
蕭原大吃一驚,但見郭肅臉上全是肅然認真之色不像是在說笑,這才緩緩說道,“何妨?”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麼,但就是爲了那兩個墳冢,也要做些事的啊。郭肅顯是高興到極致,爽朗笑道,“君子慨然一諾,駟馬難追。”說着,伸出手掌,蕭原見狀也是伸出手掌,兩人手掌重重擊在一起,相視而笑。
兩人大口大口喝起酒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蕭原迷迷糊糊之間,卻是昏昏睡去。再醒來時,卻已是旭日初昇,身邊早已不見了郭肅的身影。只是那灣碧湖之中,一艘紙折的小船,已經飄到湖中心,在微風吹拂下,向前方緩緩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