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3年2月的君士坦丁堡,充滿了極度狂熱的宗教氛圍,洋溢着近乎於病態的奔放激情。
像這樣熱情澎湃的氣氛,已經許久不曾在這個衰頹冷漠的垂死帝國出現過了。
——自從東羅馬帝國日漸衰頹以來,君士坦丁堡居民的精神風貌就一日不如一日。到了整個帝國只剩下君士坦丁堡一座孤城,殘餘臣民都縮在高牆裡面成了御宅族之後,東羅馬帝國的人民更是完全失去了上進心和對未來的希望,只是抱着對往日盛況的追憶,扳指頭數着日子,等待最終審判的到來。
根據意大利外交官在報告之中的論述,“……這個國家的人民已經變得暮氣沉沉,既不主動也無意志。在羅馬皇帝和教會面前,他們匍伏於埃塵之中;轉過身來他們卻揮拳頓足。上面是暴政和壓榨,下面是仇恨和懦弱。無論朝野上下都充滿了殘酷和僞善風氣,外表的虛僞代替了真正的文化,浮華的語言掩蓋了真正的思想。政治和社會組織都同樣腐朽,民族精神已經衰老,沒有一點彈性。在虛假的愛國思想之下,大家都只重私利而忽視公益……東羅馬帝國已經註定要走向死亡,唯一不能確定的只是具體日期而已……”
雖然在這次土耳其大軍圍城之際,君士坦丁堡軍民似乎表現得同仇敵愾、可圈可點,未曾墮了“最後的羅馬人”這一名號,但與其說是他們恢復了先祖的勇氣和榮光,倒不如說是在絕望之中的最後爆發罷了。
但是,自從這場“上帝降下懲戒異教徒的神蹟”,讓貌似不可抵禦的十四萬土耳其大軍和穆罕穆德二世蘇丹,在城外的郊野中一夜暴死之後,君士坦丁堡市區內的氛圍又再次爲之一變!
本已對外來絕望的市民們再一次開始堅信,虔誠的信仰必然讓他們獲得拯救,帝國的雙頭鷹永遠不會墜落。而羅馬人骨子裡那種崇拜強者和樂衷戰功的躁動血液,則讓所有人對眼前的奇蹟和豁然開朗的前景感到豪情萬丈。至於“上帝與命運的保佑”,更是讓自信心喪失已久的東羅馬帝國臣民不禁感到興奮莫名,覺得這個沉淪已久、苟延殘喘的偉大帝國,彷彿又出現了新一輪復興的曙光!
然後,上帝降臨賜福、施展大能消滅異教徒的興奮尚未過去,又一則新的消息再次引爆了整座城市。
——那就是聖戰!!!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樣,一支來自於東方的異教徒,野蠻殘忍的奧斯曼土耳其人,在過去的一百五十年裡,侵吞了幾乎全部曾經懸掛着雙頭鷹旗幟的土地,摧毀了羅馬帝國的所有榮光!
他們先是佔領了我們的小亞細亞,毀滅了上百座繁榮富庶的城市,又把無數古老的教堂改成清真寺;然後又渡過愛琴海,踏上了屬於基督徒的歐洲土地!自從來到歐洲之後,他們始終一刻不停地蹂躪着上帝的國度,擄殺虔誠的基督徒,污辱貞潔的婦女,貪婪地飲着兒童的鮮血!從保加利亞、塞爾維亞、希臘、羅馬尼亞到匈牙利,數以百萬的上帝子民,正在這些土耳其魔鬼的彎刀下哀嚎!
由於我們的懦弱、膽怯和不團結,導致了帝國的一再敗退,從上個世紀末開始,除了我們腳下的這座新羅馬城(君士坦丁堡的另一個稱呼)之外,羅馬帝國就已經幾乎一無所有。由於異教徒的劫掠和蹂躪,我們的家園裡到處都是貧困、飢餓和憂愁,充滿了悽慘的景象,老人幾乎死光了,木匠們不停地釘著棺材,母親們悲痛欲絕地抱著孩子的屍體……這一切痛苦都是誰造成的?那些可惡的土耳其人!!!”
聖索菲亞大教堂門前的廣場上,身穿一襲耀眼金色袍子的格里高利大牧首,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下,彷彿渾身都泛起了一層光暈,顯得格外神聖高潔。此時此刻,這位東正教會的最高領袖,正在皇帝的示意之下,激情洋溢地發表着富有煽動性的演講,讓聚集在這裡的數萬民衆聽得如癡如醉。
“……不久之前,那位猶如魔鬼般邪惡和殘酷的土耳其蘇丹,在溺死了自己的兄弟,砍掉了許多親戚的腦袋之後,又把貪婪的目光,投向了我們腳下這座受到聖母瑪利亞祝福的偉大城市,並且最終引發了上帝的憤怒,親手賜予了他們死亡的懲戒!讓這些異教徒明白了主的威嚴不可冒犯!”
伴隨着這段話語,廣場上的民衆紛紛發出了讚美上帝的歡呼。但接下來,大牧首的語調卻隨之一轉:
“……但是,這些包頭巾的異教徒帶給我們的災難,還遠遠沒有結束!他們的部落依然盤踞着我們的土地,他們的清真寺依然在基督徒的土地上矗立!如果我們不能抓住這個上帝賜予我們的機會,搗毀他們在阿德里安堡建立的邪惡巢穴,而是辜負了這難得的恩寵,躲在城牆後面無動於衷,讓那些魔鬼繼續霸佔我們的土地,那將是多麼令人羞恥的事情!天堂裡的主又該怎樣責備我們啊!”
他漲紅了滿是褶皺的老臉,激動地揮舞着雙手,彷彿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所以,我要勉勵你們,也要懇求你們——不是我在發號施令,是主在親自命令你們,虔誠的信徒們啊,無論你們是騎士、士兵、商人、工匠還是農夫,每個人都應該立刻準備起來,投入這樣一場神聖的戰爭,把兇惡的異教徒趕出我們的領土,從那個邪惡的民族手中奪回故土吧!這就是主的旨意!萬能的主會保佑你們戰無不勝!!”
當大牧首發出這樣的號召之後,廣場上出現了短暫的靜默。但下一刻,便響起了如海潮般激烈的聲浪:
“……聖戰!聖戰!聖戰!聖戰!”
——受到偉大奇蹟的激勵和宗教信仰的鼓舞,東羅馬帝國的臣民們終於“燃”了起來!
而君士坦丁十一世也適時地走上講壇,舉着一根長矛發佈了命令,“……以上帝賜予的權柄,我在此宣佈,全體羅馬人,準備戰鬥!作爲你們的皇帝,我會和你們一起出徵,分享勝利的喜悅和收穫,或者……”他將長矛的尾端在地面頓了頓,斬釘截鐵地說道,“……像一個真正的羅馬人那樣,勇敢地戰死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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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君士坦丁堡的城牆上,望着一隊隊“聖戰者”魚貫而出,冷眼旁觀的穿越者們全都連聲嘆氣。
“……一羣不折不扣的烏合之衆啊!看着簡直像是逃荒的難民!”
小鳥遊真白前首相如此嘆息道,而王秋等人則是心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在信仰的激勵、教會的鼓舞、財富的誘惑和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的竭力動員之下,僅有不足十萬人口的君士坦丁堡,居然在短短的一個星期內,奇蹟般地湊出了一支九千人的“軍隊”,然後高唱着讚美歌邁出了通往西北方的競技場門……當然,雖說數量是勉強上去了,但這個質量就完全沒法保障了……
爲了在最短的時間裡拉到足夠的壯丁,君士坦丁十一世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歪門邪道,整座城市裡的每一個男人,上到六十歲老頭,下到十二三歲的少年,從農夫到教士,從木匠到廚師,從藝術家到學者,統統都被徵召入伍,投入到聖戰之中。由於成年男人的數量實在不夠,於是連健壯的女人都被拉上湊數……
此外,由於受到皇帝開出的高薪誘惑,那些暫居在君士坦丁堡附近的西方各國僑民,還有水手和划槳手,也都紛紛聞風而動,客串僱傭兵前來參加聖戰,心想着就算拿不下土耳其人高城固壘的阿德里安堡,好歹也能從東羅馬皇帝這裡混一套兵器外加一筆軍餉,順便在路上劫掠些小村小鎮補貼家用。
很顯然,想要讓這麼多無組織無紀律的烏合之衆,在短短几天之內就統一制服和旌旗,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在此時走出城門開赴戰場的隊伍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舉着東羅馬帝國的雙頭鷹旌旗,大多數人都拿着各式各樣自己繪製的十字旗,還有些東正教的神職人員,甚至舉着巨大的木製十字架和聖像,或者聖母瑪利亞的巨幅畫像,搞得好像宗教遊行一般,卻怎麼看都不像是去打仗的。
幸好,雖然這支部隊的素質很差,裝備卻十分精良——由於剛剛繳獲了土耳其人的上百萬件兵器,每個人都能配備上不錯的長矛、彎刀、短劍、十字弩和盾牌,稍微高級一點的軍官還能拿到著名的大馬士革彎刀。繳獲的鎖子甲和板甲也是堆積如山,只要是自認爲穿得動的人,都可以隨便拿……只是由於原本用來拉炮的牛馬,都被梭曼毒氣給薰死了,所以土耳其人遺留下來的攻城重炮實在拖不動,只好丟下不管了。
至於留下來的老弱病殘,接下來的日子估計也都十分辛苦——城外的十四萬具土耳其人屍體,還有數量更多的死馬、死羊、死狗和死牛,全都等着他們逐一進行燒埋呢!這可是一項非常之浩大的工程……
實事求是地說,雖然穆罕默德二世蘇丹和他最強悍的十四萬大軍已經盡數斃命,順便還葬送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整個朝廷——由於君士坦丁堡戰場距離首都不算太遠,所以穆罕默德二世蘇丹信心十足把整個中央政府都搬到了前線陣地,然後被梭曼毒氣一鍋端了,也讓如今的土耳其處於無政府的癱瘓狀態……但想要憑着這樣的烏合之衆,在無險可守的色雷斯平原上長途跋涉一百五十公里,去攻打被土耳其人盤踞了百年之久的要塞重鎮阿德里安堡,怎麼看依然是一次很瘋狂的冒險。
——由於十四萬土耳其大軍一夜暴死帶來的恐怖和震撼,他們或許真的能夠一路暢通無阻地殺到阿德里安堡城下,畢竟這片土地在不久之前還是東羅馬帝國的京畿腹地,有很多懷念帝國雙頭鷹的遺民。但若是想要更進一步,一舉奪下尚有數萬土耳其人盤踞,防禦設施極爲堅固的阿德里安堡,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皇帝先生,您真的要用這樣一支烏合之衆去遠征阿德里安堡?要知道,你的隊伍只有熱情和刀劍,卻沒有紀律、沒有組織、沒有重炮、沒有攻城器械——當然,這些東西在君士坦丁堡城外的曠野上多得很,都是土耳其人丟下來的,但是你沒辦法把它們弄到一百五十公里之外的阿德里安堡……”
王秋指着正在逶迤出城的人流,一臉納悶地對君士坦丁十一世追問道,“……這副模樣真能打勝仗嗎?”
“……實話說,這次遠征的勝算微乎其微,但如果不能抓住這次機會,那麼未來就真的是一片黑暗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異常坦然地答道,“……與其縮在城牆後面憋屈至死,倒不如趁機奮力一搏!再說……”
他突然一改之前的嚴肅表情,轉而狡黠地擠了擠眼睛,“……你們到時候肯定會幫忙的,對吧!”
“……唉,我就知道是這樣……到頭來還是要給我們增添麻煩……”
對於這位穿越者皇帝的無賴嘴臉,王秋只得翻着白眼嘆了口氣,同時鄙夷地豎了箇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