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正想着重傷患林森醒過來再做打算，牀上就傳來了聲響。
轉身一瞧，是林森醒了過來，而且掙扎着要下牀。
“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來這裡？”
林森一臉茫然的說着一個人醒來後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必說的經典臺詞。
我看不得牀上一個堪比木乃伊的人不停的呲牙咧嘴的要下來。
我上前伸手輕輕一按，把他按了下去，說道:“你可別給我添麻煩了。”
林森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他瞪着繡着鴛鴦戲水，粉色的帳頂，神色莫名。
他所在的房間正是以前白紫嫣住的地方。
她走後，房間一直空着沒人，正好給林森在這裡療傷。
我道:“煙霞閣。”
林森神色一怔，說道:“符閣主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這麼一說，顯然知道霞姨也是江湖中人。
我道:“她是我爹孃的生死之交。所以，你可以放心，這裡很安全。”
林森道:“可是，我怕連累了你們，那些殺手……”
我擺手道:“要說連累，已經連累了，和你說清楚一件事，雖然當時你替我擋了一刀，但我是因爲你才身陷險境，所以我們兩人之間扯平了。我可不想再欠別人的恩情，我有一件恩情，到如今都還沒還完呢。”
林森搖頭道:“不，是林某欠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道:“我救你是因爲你和木家母子三人的關係。”
林森又是一怔，默然不語。
我道:“到現在你還不肯說嗎？”
林森還是沉默。
我也不催他，聽他說話聲音嘶啞，瞧他嘴脣乾裂，知道是失血過多的症狀，就在桌上倒了一小杯清水遞了給他，他接了過去，小口的飲下。
我道:“霞姨說，你水也不能一下子喝得太多，喝一點就可以了，而且你暫時還不能吃任何東西。”
林森點頭，說道:“林某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十分感激，餓一下也沒什麼。”
說着欲言又止，終於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不姓林，姓木，應該說二十年前我姓木。”
果然如此，我問道“爲什麼改姓林？”
林森道“因爲我做錯了事，很嚴重的錯事。”
我道:“嗯，做錯了事，就隱姓埋名，在我看來，就是個懦夫的行爲。”
木森臉上泛起一絲笑容，笑容苦澀，說道:“你說得不錯，我就是個懦夫。”
他不笑，我還不覺得，這一笑，我忽然發現這人其實長得很像木雲天，只不過木雲天的五官揉合了木夫人的秀美，而木森的五官比之木雲天剛硬了一些。
我猜測兩人有很近的血緣關係，甚至很可能是父子。
只是據我所知，木夫人早年喪夫，丈夫早已去世二十年有餘，除非木夫人對外撒了個彌天大謊，丈夫並沒有死，而是淪爲了乞丐。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明顯，林森點頭道:“姑娘你可能猜到了，我是雲天，雲孃的親生父親，宮鳳靈曾經的丈夫，木嘯林！”
宮鳳靈就是木夫人的閨名。
林森，不，應該叫木嘯林了，說道:“當年，我和宮鳳靈相識，也是一場意外，我有一天爲了一件事進宮，正好遇到宮變，朝中以丞相爲首有反心的朝臣聯合起來逼先皇退位，說是女人不適合當皇帝，以此爲藉口逼宮。”
我道:“每個人都想當皇帝，霸主天下，和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這個藉口真是可笑之極。”
木嘯林道:“當年宮鳳靈和宮鳳離兩姐妹還只是十幾歲的小姑娘，竟然被反賊擒住作爲人質，要脅先皇，先皇不忍自己的親生骨肉殞命，正想答應反賊退位，交出權力……”
我笑道:“然後，你這個白馬王子就從天而降，救了所有人。”
木嘯林愕然道:“白馬王子是什麼？”
我道:“指的是騎着白馬的男人。”
木嘯林默然片刻，說道:“我不騎白馬，只騎黑馬。”
我道:“黑馬也一樣，後來怎樣了？”
木嘯林道:“後來經過一番血戰，我苦苦支撐到先皇的援軍來到，盡數擒獲了反賊，又牽扯出了很多大臣，該殺的殺，該關的關，朝中經過了大換血，前後不足一個月。而我作爲有功之人，一直呆在宮中，護衛着兩位宮主。先皇要對我封官賞賜，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我問道:“爲什麼？青雲直上，一生的榮華權力你不要？”
木嘯林道:“我乃一介草莽之人，自由慣了，當官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束縛，至於其餘的我並不在意。”
我道“我倒是忘了，你木府也是個武林世家，你也是名門之後，什麼也不缺。”
木嘯林道:“木家在武林中實在不算什麼，但總歸有一席之地。先皇聖明，也沒有勉強我，朝中局勢穩定以後，我向先皇請辭出宮，誰知她對我說……”
我接口道:“說了什麼？”
木嘯林緩緩道:“先皇說，靈兒很喜歡你，朕有意招你爲駙馬，你看如何？”
我道:“這是好事呀，鳳靈宮主貌若天仙，又是一國公主，身份尊貴無比，天下男人求也求不來的，要下嫁於你，你不答應就真的是傻了。”
木嘯林苦笑一聲，說道:“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我確實也沒有別的選擇，先皇說的雖然客氣，意思卻再明白也沒有了。”
我皺眉道:“你那是什麼語氣？你不願意？夫人有什麼不好的？你倒是說說看？”
我說着已經有點惱了，冷冷的又道:“男人就是矯情，還以爲女人一定要巴着他，非他不嫁，有什麼了不起的？”
木嘯林苦笑着，又不說話了。
我纔不管他怎麼想的，催促道:“後來你們兩人當然是成親了，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木嘯林長長嘆了口氣，說道:“是我對不起她，在雲天六歲的時候，我和一個女人有了關係。”
我眉一揚，呵的一聲，說道:“想來也是，夫妻之間除了婚外情無大事。”
木嘯林道:“更嚴重的是，當時鳳靈還懷着身孕。”
我道:“夫人當時沒殺了你，倒也奇怪，只可憐了少爺，從小就失去了父親。”
木嘯林黯然道:“我對不起雲天，對不起母子倆，他們恨我也是應該的。”
我道:“既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們男人老是說，女人心，海底針，在我看來，男人的心思更讓人猜不透，你說你放着好好的嬌妻愛子不要，偏要作得妻離子散，這又是何苦呢？”
木嘯林臉上終於露出了痛苦之色，黯然不語。
我沉吟半晌，問道“那女人是誰？”
木嘯林道:“當年先皇賜婚，我不能抗旨，其實當時我有一個喜歡的女人。我成婚後，她傷心欲絕，突然離開，下落不明。”
我道:“好大一盆狗血，她不走，難道你還想要左擁右抱，享受齊人之福？”
在水月皇朝，因爲是女人當皇，男人不可以有三妻四妾，而女人呢，除了至尊皇帝有後宮三千，所以是奉行一夫一妻制。
木嘯林道:“一年後，她突然又回來了，和鳳靈成了好姐妹，常有往來，我本來有點擔心，年深日久，沒發生什麼事，我就放心了，後來就是那樣，鑄下大錯，再也無法挽回。”
我聞言心中悚然，說道:“這女人好深的心計！爲了報奪愛之仇，先是接近夫人，然後趁機和你有了關係，達到了拆散你們夫妻的目的。”
木嘯林道:“還是女人瞭解女人，一猜就中，我事後問她，她的確承認了。”
我道:“是你自己經不住引誘。這種事情從來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誰也不無辜。”
木嘯林道:“鳳靈得知後，氣得小產，肚子的孩兒保不住了，這件事情再也瞞不住，讓新即位的皇上知道了，也就是她的親妹妹。皇上龍顏大怒，當時就要殺了我，鳳靈苦苦哀求，說是當年我救駕有功，功過相抵，皇上這才饒我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皇上口諭，命我木嘯林當一輩子的乞丐，再不能恢復世家子的身份，也再不能踏進木府一步。”
我道:“好奇特的懲罰，當一世的乞丐，不過，我看你當乞丐也活得挺滋潤。”
像木嘯林這樣的人，無論是什麼身份，都能活得好好的。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說道:“既然夫人的第二個孩子沒了，雲娘又是誰的孩子？難道是你和那女人的孩子？”
木嘯林點頭。
我道:“那女人在哪裡？爲什麼雲娘會在木府由夫人扶養長大？”
木嘯林道:“她生雲孃的時候，難產而去了。鳳靈心腸軟，就收養了雲娘，這件事除了皇上，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我心中一動，怪不得木夫人對木雲孃的態度如此奇怪，一邊寵溺着，一邊放任自流，這樣養一個孩子，有一個詞語叫溺殺。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並不想把木夫人想成這樣，受傷害最重，最痛苦的是她，她無論做出什麼事來，都情有可原。
更何況，她把木雲娘撫養長大了，並沒有真正做出傷害一個孩子的事。
我道:“你一個人害了兩個女人，還連累了無辜的孩子，難怪少爺不肯認你。”
我心中有氣，說話就毫不顧忌的尖刻起來，又道:“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對雲娘說的，讓她原諒你這個父親。”
木嘯林搖頭道:“雲娘並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我不以爲然道“你能瞞多久？”
木嘯林堅決道:“瞞到我死爲止。”
我不說話了，因爲我突然想到這是別人的家務事，我沒有任何權利去幹預。
這時，木嘯林突然直起身，說道:“卓姑娘，我必須走了。”
我袖手看着他下牀，身上的繃帶滲出血跡，淡淡道:“隨你，一個人如果急着去找死，我也不會攔着。”
木嘯林彷彿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搖搖晃晃站起來，開了門，往外走去。
就在這時，霞姨突然出現了，揚着手帕笑道:“哎喲，這位客人，我煙霞閣開門做生意，從不做虧本買賣，你欠了我一大筆債，可不能走呀。”
她說着，步步緊逼，幾乎碰到了木嘯林的身體。
木嘯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道:“閣主……”
他說着，一步步的後退，直被她逼得砰的一聲坐倒在牀上。
我噗的一聲笑了起來，木嘯林這樣的人也只有霞姨能鎮得住。
除非她想放人，否則木嘯林想走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