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素話是這麼說,卻顯見得有了鬆動。
顧衛卿不在意的笑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嘴長在他們身上,說且由他們說去吧,我忙得無暇他顧,聽聽就算了。”
人嘴兩張皮,說什麼的都有,喜歡你的人,能把你誇得似天上神仙下凡,討厭你的,能把你貶成地裡的泥糞。顧衛卿少年喪父,聽過的閒言碎語不知凡幾,就是他接手家裡的生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冷嘲熱諷,各個都往心裡去,他還活不活了?
顏素見他並不在乎,一時也探聽不出什麼隱情來,又覺得這門親事實在是不錯,卻還要拿喬,道:“你的誠心,舅舅曉得了,這事,容我和你舅母商量商量。”
說是商量,其實已經有八分意動了。顧衛卿便起身告辭:“許久沒見表妹了,我託人從京津帶了一盒泥人……”
顧衛卿與顏若平時見面雖少,感情卻好,年紀大了,雖說要避嫌,可丫鬟婆子前呼後擁的,也不怕顧衛卿對她有什麼齷齪心思,再說既有意要做親事,他想親自見見顏若,側面問問她的心思也是有的,因此顏素痛快點頭:“好,好,你只管去,我叫人領你進去。”
聽說顧衛卿要來,顏若早早就候在門邊,聽見腳步聲,便淺笑道:“表哥——”
顧衛卿走上來,道:“你怎麼出來了?”
顏若清麗脫俗,一笑便如百花綻放,她摸索着拽住顧衛卿的手臂,愛嬌的搖晃了兩下,道:“許久不見表哥,我心裡很是想念,聽說表哥來了,一時心急麼,想早些見到表哥。”
她聲音又嬌又脆,宛如清泉,叮叮噹噹的就流進人的心田。
顧衛卿哪裡還能生得起氣,便附和着道:“今天天氣不錯,不然你陪我在園子裡走走吧。”
顏若喜不自勝,當即應了就要走。
顧衛卿身形頎長,顏若嬌小玲瓏,交相映襯,十分般配。她挽着顧衛卿的手臂,渾身上下都透着歡喜。兩人一邊走,一邊說着閒話,到了梧桐樹下,顧衛卿道:“我們在這歇歇吧。”
有丫鬟上前仔細的放下竹簟,顧衛卿扶着顏若坐了,將丫鬟都打發了,親自給顏若倒了茶水,兩人說了會兒閒話,顧衛卿望着顏若的側臉,道:“若表妹,我剛纔和舅舅重提你我之間的舊事。舅舅還在遲疑,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顏若怔了怔,將一半明淨如玉的側顏對着顧衛卿,臉上滿是關切:“表哥,你……你真的決定了?”
顧衛卿點頭,面目沉靜,宛若秋水:“是,只是怕耽誤了若表妹。”
顏若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她忙用袖子掩了,道:“是我拖累表哥纔是真,總之,我……很願意。”
顧衛卿沒等多長時間,顏素就和顧大太太透露:“兩家是實在親戚,親上加親是再好不過的事。既是玉卿心儀若兒,誠心求娶,那,這門親事,就擇了日子定下來吧。”
顧大太太早就知道顧衛卿的打算,當着親哥哥的面,也就露出歡喜的笑容,道:“若兒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她的性子什麼樣我最清楚,我疼她都來不及呢。哥哥若放心,只管把若兒嫁進來,總之我定會待她如親生女兒,絕不會虧待她。”
她都這樣承諾了,顏素也沒什麼可懷疑的。但他也提出:“雖說是親上加親,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不然我怕世人眼濁,無端端的反倒猜疑玉卿和若兒,誣衊他們兩個有了不才之事。”
顧大太太聞絃歌而知雅意,道:“我就衛卿這麼一根獨苗,他的親事,自然要大力操辦的,可現下,哥哥也不是不知道,雖說茶園生意漸有起色,但到底不是那大富大貴之家……”
顏素卻不肯讓步:“我知道妹妹和外甥的難處,可難道我就沒有難處?我雖有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可最鍾愛的就是若兒了,原本想着,便是傾盡家財,也要把她供在家裡,就是怕她嫁人受一星半點兒的委屈。要不是玉卿求到我跟前來,我念着兩家從前的情分,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把若兒許配給他的。”
顧大太太氣了個倒仰。這話是怎麼說的?就算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可也得看清自己的形勢吧?這還是親哥哥呢,卻這樣獅子大開口,敲自家妹妹的竹槓?!
但顧大太太是慈善人,這個哥哥再心黑,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哥哥,平素並無大惡,除了愛佔小便宜之外,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再說也沒有爲這點口角就斷絕兩家關係的道理。
顏若無辜,她這做姑母的,也不好嚷嚷出什麼難聽話來,萬一輾轉到了她的耳朵裡,倒顯得自己這個做姑母的涼薄、惡毒。
顧大太太忍了半天氣才道:“哥哥的話,也有道理。可這事兒,我現在做不得主,還得跟玉卿商量。”
顧衛卿可沒顧大太太這麼好說話,他看上去溫和、謙恭,生意上、做事上卻極爲老道,顏素輕易也佔不着特別多的便宜,一聽要和顧衛卿商量,他就沉了臉:“兒女的親事,那都要父母做主的,你這做母親的怎麼這麼懼怕他?傳出去像什麼話?不是要說他對你不孝麼?”
顧大太太硬着頭皮道:“玉卿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心裡最有主見,我雖是他生身孃親,可現下卻也只能聽他的。”
顏素揮手道:“行了,你們娘倆也別弄鬼糊弄我,錢媒婆不是替玉卿說了門親事麼?他爲什麼不同意?”
顧大太太心驚不已,偷偷打量顏素,見他面色微怒,卻不像是個知情的人,便抹着眼睛道:“玉卿他爹早逝,家裡生意一落千丈,玉卿備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性子便比旁人格外冷硬些,他早說無心求娶,我還能強按着他答應不成?再說他年紀並不太大,他一心要立業,我這做孃的還能拖他後腿?”
顏素哼一聲道:“可我怎麼聽說這回來提親的人來頭不小?這樣打着燈籠都難尋的親事他都不要,只說未立業何以成家,這不是哄三歲小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