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勞改酒廠的路上,仇之武坐在火車上,看着窗外不斷變換的景物,想起許多流年往事,想起小時候先生在他的名字中間加了個之字,還有先生說的那些話,是該想想了。先生說加了之字等於沒加,但爲什麼還要加呢,這正如氣,雖然看不見摸不着,但你不能當它不存在,說的是一個意思。酒色財氣,前三樣具體,唯有氣最抽象靈活,氣可以是空氣、氣色、氣質、脾氣、志氣、傲氣、勇氣,等等等等,都知道氣能壞事,但離了氣人還不能活。氣本身無所謂好壞,最忌縱,而要控,但具體該怎麼掌控又是一件難事,需要長時間修煉,中華武術千門百類,金庸先生把氣功描述得出神入化,可見其爲精髓,武者都應該好好煉氣。男人氣小沒有出息,氣大則又容易惹事,仇之武就是因爲氣大而不能控,所以才搞成今天這樣啊……孔慶東教授也曾說過,好漢們上梁山雖然各有各的原因,但他們很多就是因爲咽不下這口鳥氣。
仇之武一回到監獄就被關起來,關了十來多天,然後被叫到監獄長的辦公室單獨談話。
監獄長初看見他十分火大,厲聲訓斥道:“想走就走了,想回來就又回來了,這裡成了你家了不是?”
仇之武無言以答,只得悄悄兒低下頭捱罵。
可監獄長就罵了這一句,然後就坐下喝茶水,再也不罵了,這反倒讓他很不爽。他不敢擡頭,悄悄兒翻起眼珠使勁朝上看,看見監獄長的氣色漸漸轉和。監獄長看見他偷眼看他,也沒有再惱,還示意讓他也坐下,“來,坐下,來來來……嗯……你這個後生哇,倒也挺特殊的,我管這裡也有些年了,沒見過。聽說你在外頭還捲入黑幫的爭鬥,幹掉三個職業殺手,真能闖禍了你,不過人家已經把事情擺平了,人家那個女的還找的咱們地區的專員爲你說話,所以這些事情呀咱們就不說了。還有就是你們家老大,你不在這些天,三天兩頭找我,以前就找上了,說了八十二遍了,想讓你立功減刑了,煩得我呀,煩得就不行……這你是知道的,酒廠裡能立個甚麼功了?頂多是造出幾瓶好酒來,我看你也不是那塊料,或者你規規矩矩,我看你表現好,給你評上個勞模先進,有屁的用了。你殺過人!越過獄!這都是彌天大罪,這不是平平常常事情就能抹了的,除非……”
說到這兒,監獄長目中帶光有些激動,長出了一口氣,又面帶微笑地繼續說道:“你主動回來這就好了,有道是‘人有善願,天必從之’,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莫非是天不絕你娃娃,你真是心靈福至了,不然你跟上那個女的鬼混下去萬劫不復!你別看她黑白兩道耍得好了,我就問你,她厲害了還是國家厲害?到時候她連她自己也管不了,遲早讓你也受害了。我剛纔說除非……這世上的事呀,沒有絕對行,也沒有絕對不行,有句話叫‘軍功大於天’,也只有立了軍功,或許能減免了你那些大罪,而你,應該有這個能力!”
仇之武聽得眼睛也亮了,這莫不是要讓自己去當兵,真是夢也夢不見,早就想當兵了,小時候第一志向是當兵,第二是走工(進城打工),他激動得連句感謝的話也不會說了,只顧人家說甚他就點頭哇。
監獄長喝了口茶水,又慢慢兒說道:“我的一個朋友家娃娃,報上名參軍去呀,復員回來就能安排個工作麼,可誰能想到,結果就分到雲南某軍區的一個邊防部隊了。雖然中越戰爭結束了,咱們國家也把越南打敗了,可是那些兒蠻子們呀還是不服氣,經常滋擾邊境,時有衝突交火發生,所以這娃娃呀說成甚也不想去了,家裡大人們也捨不得教他去了,就讓我找個人替他去哇。他家倒是許下五千塊錢了,不過我實話告你,就是有生命危險了,但軍功險中求,你爲甚要去當兵了,對不對,所以那天你回來自首,我心裡就在想啊,這莫非就是天意,趕在一起,實在巧了麼……到時候政審表上用他的名字,貼你的相片,還有一些相關的手續呀我都要替你辦好了,去了部隊你就不叫仇之武了,切記不敢說漏了。但甚時候說了!你聽我教你,等立了大功,部隊首長就見你呀,司令員了,軍長或者師長了,反正就是你所在部隊最大那個領導,去了你就知道是誰了,他認住你以後,你再單獨和首長說,私下裡找他,就像今天你我這樣的場合再說,有甚說甚,誠心悔過,求他想辦法赦免你。和不相干的人咱甚也不說,記住!你是不知道,部隊上賞罰那可是厲害了,立功者賞,違令者斬,死了的烈士,活下來將軍。我的一個老舅,當年參加八路,從咱這裡當兵,部隊打到太原,他就打成連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立功也看運氣了,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要說本事哇都也不小。要是立不了功呀,就甚也不說了,你就拿上退伍證明悄悄兒回來,給了人家,咱們以後還能再想其它辦法麼,機會可多了。你娃娃還小了,這世事艱難,你才走了幾步呀,見過個甚了,實話告你,這走正道也實在不易了,但再難……咱也是走正道了,不走邪道,你記住哇……”
仇之武聽人家說得有理,一個勁兒地點頭。監獄長說得也嘴幹了,茶水喝下去了,他連忙提起暖壺給人家杯裡續上水。
監獄長又說:“咱們國家和美國不一樣,法律規定,犯人是不能參軍的。你說我爲甚要犯上這麼大的錯誤幫你了,我又不圖你甚,總是覺見你娃娃也不是凡夫俗子,冥冥中好像就該我扶成(成人之美)你這一下了,我也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於朋友那邊兒,難辦我倒不辦了,甚逼的我了,對不對,但就怕有負上天好生之德、憐才之意,給自己心裡留下不過意了。這事情萬一鬧不好,我頭上烏紗帽不保,都看見我當官唱紅了,我做事可是憑良心了,如果是義不容辭,咱該唱黑也能唱黑,所以說呀,你將來要是走了邪路,那可就是對不起我了。我看來,你這娃娃,好也好個樣了麼,是,賴也賴個樣了。”
仇之武眼裡早就有淚了,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來了,這可是遇上命中的貴人了,給你法外開恩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