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再說仇之武,很多情況不一定是欺負到他自己頭上,人家別人的事兒,往往當事人還心平平地和人們敘述哩,他先就聽得氣衝怒脹的了,經常替人打抱不平。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些劣友們叫他去打架時,往往不叫他仇之武,直接就是仇武,咱們去打誰打誰,仇武,咱們去打誰打誰,仇之武總是一口就答應下,走,搗死那個孫子去,他自己也不在乎有沒有先生那個之字。而每回捅下婁子的時候,只有高智貴站出來替他擦屁股。仇之武也反省,可就是改不了。後生們有時和鄰近村子的後生們有磨擦,高智貴往往不讓他知道,知道了也不讓他去,總是說,你老人家,我們不敢用你,仇之武也生他的氣,但內心知道他是爲自己好,他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比他那個瞎子老媽還要尊貴哩。
後生們還喜歡撩逗姑娘們。
由於村子小,大家都還是孩子的時候成天就在一起打鬧了,長大一些後彼此懂得害羞了,男的和男的耍,女的和女的耍,只要是男的和女的在一起耍,即使不是搞對象,也會被別人指指點點說閒話的,有的甚至當面嘲笑你,給你難堪。更有迷信的說法,男娃娃和女娃娃耍,兩個都要長牛角角的,專門嚇唬娃娃們,不敢早戀。
然而本能的慾望都在一天天暗自增長着。村裡的年輕人們流行偷悄悄遞紙條,誰要是待見誰,也就是說喜歡誰,就寫個紙條,親自或託人送過去,有的兩個就暗暗相好上了,有的搞得以後見了面不能說話了,這需要勇氣,當然也考驗有沒有自知之明,般配是情場上的基本規則。
那個時候,姑娘們打扮還是很類似的,梳個**花辮,額前是直而齊的劉海,村裡人叫馬鬃,或是梳兩條牛角辮子,或是罩個花布頭巾,都是典型的村姑打扮。身上穿什麼呢,土布褂子,斜襟子母釦子,從奶上方拐到腋下,腰側一排扣子扣住,褲子和布鞋也都是自家縫製的,非常簡單。
然而天生下的長相和身材就拉開檔次了。村裡有個名叫鄧酥紅的,在後生們眼裡最騷,騷就是說美而性感。她的皮膚不白,但是很細膩,像抹了一層胡麻油一樣,黃潤黃潤的。村裡無論男女都要幹農活兒,她走過你跟前時,透過雪花膏味兒,你能聞到她身上微微的汗腥氣,極具誘惑。她正常走路時胸前也是一抖一抖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引得後生們要胡思亂想。
高智貴也暗暗待見鄧酥紅,每回青年們搞活動時,他都給她那個組分配最輕的任務,他希望她能察覺到,但她一直以來好像沒有什麼感覺,這讓他很鬱悶。怎麼辦呢,他思來想去,也只有採用大家最常用的方法,他給她寫了個紙條子。紙條寫好後怎麼送呢,他自己斷然不可送的,如果被當場頂回來那也太丟臉面了,又思來想去,最後決定讓仇之武替他送,一來是因爲數他最知己可靠了,二來是他還小,別人看見也不會胡亂猜疑,對他也沒有不好。
仇之武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懷裡揣着智貴大哥的紙條,搜尋機會送給鄧酥紅。
有一天下過雨,鄧酥紅採了蘑菇回來,胳膊彎裡挎着籃子,正在巷子裡走。仇之武從後面一拐進來看見她,就遠遠叫喊:“紅姐等個一下,我有個話和你說了,等個一下。”
鄧酥紅轉過身站住了。
仇之武緊跑了兩步,在她面前站住,他當時覺得直接掏出紙條來給她好像是不太好,不如先說上句什麼話鋪墊一下好一些,可是該說個甚話了,他又不知道,要是事先問問智貴大哥就好了,還有,他自己也是個半大的後生了,平時看見鄧酥紅就不好意思,現在和她站這麼家近,心裡更緊張了,臉紅脖子粗地愣了老半天。
鄧酥紅有些不耐煩了,道:“你到底想說甚了?”
仇之武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其實也沒個甚,就是,就是有個……給你個這,你看了就甚也知道了。”一邊說,一邊乾脆就掏出紙條來了,等了等看她還不接,就扔到她的蘑菇籃子裡了。
鄧酥紅當時還以爲是仇之武給她寫條子了,先是愣住了,這時候巷子裡偏巧還過來個大人,把個鄧酥紅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她臉紅又生氣,嘴裡聚了好多唾沫,狠狠唾了仇之武一臉,然後掉轉屁股就走。
仇之武當時給懵了,臉上也是火辣辣的,這娘們兒,脾氣還不小哩,事兒是辦砸了,怎麼跟智貴大哥交代呢。他用手擦拭着臉上的唾液,這娘們兒,做的賴了,腦海裡忽又浮現出鄧酥紅的模樣兒,這些唾液一點兒髒和噁心的感覺也沒有,還挺惹人待見的(喜歡)。
卻說鄧酥紅回到家裡,可是偷悄悄看那張紙條子來,看得她也是臉紅心跳的,一連好幾天幹什麼都是心不在焉的。
然後有一天,鄧酥紅又在巷子裡看見仇之武了,她就朝他走過去。仇之武看見她過來,就想躲上走了。鄧酥紅叫住他說:“你跑甚了跑?挺膽大了麼,跑甚了跑?”
仇之武勉強笑了笑,說:“怕你唾我了麼。”
鄧酥紅也笑了笑,悄悄說:“以後不唾你了,以後還要給你好吃的了,只要你把這,給了他……”她也掏出一張紙條,悄悄塞給仇之武,“不敢叫別人看見,記住。”
仇之武馬上裝好,心裡正愁沒法兒向大哥交代呢,這下可是弄好了,哈哈。
但當高智貴看見這張紙條時,卻陷入了沉思。別看一般是男的追女的了,可這女的如果是遇上自己待見的,比男的膽子還大哩。在鄧酥紅家西房的小房裡(小房就是耳房),她每天晚上都要點上油燈在裡面做些針線活兒,她就叫他來和她私會哩,這高智貴敢不敢去了?
高智貴起先是不敢去的,考慮到自己再小也算是個村幹部了,這種事萬一漏了怕影響不好。經不住鄧酥紅又捎來紙條子,說:原以爲你人前頭吆五喝六的,呸,也是個窩囊廢!
這一下不去也得去了,不去還叫個男人了,只是辦法得想好,還得多加小心才行。高智貴從鄧家西北角的院牆上翻過去,然後到小房裡找鄧酥紅,仇之武就趴在牆頭上放哨,只要正房(北房)裡的鄧父或鄧母,不管誰出院子裡來,仇之武一打口哨,高智貴就知道了。
兩個好上以後如膠似漆,經常私會。卻說仇之武也是半大的後生了,正是放野飯,變嗓子的時候,每回趴在牆頭上放哨時,透過小房的窗戶紙,隱約就能看見他們兩個搞對象的影子,看得仇之武心癢癢的難受,褲襠經常就頂起來了。
有一天晚上終於是忍不住了,高智貴那天有事沒有去,仇之武一個人從鄧家院牆上翻過去,進到西房的小房裡,此時鄧酥紅還在正房裡和爹媽一起吃晚飯,吃完纔過來。小房的空氣裡微微有雪花膏的味道,月亮很明,從窗戶上照進來,他看見炕上放着打了一半的毛衣,旁邊是一大團羊毛和紡線線用的石陀螺,地上是鄧酥紅的一雙花布鞋,緊緊並在一起,仇之武忍不住拿起來聞了聞裡面,一股腳汗味,臭是臭,臭也待見(喜歡),褲襠也就不由自主地頂起來了。
仇之武的下意識忽而覺得該走了,她吃完飯進來看見怎麼辦,可這雙花布鞋放下又被他拿起來,放下又拿起來,他腦筋一轉,嘿,乾脆拿回家去,以後睡覺就摟住它睡,有甚不好了。
於是他把花鞋揣在懷裡,正要離去,卻見鄧酥紅已經走到小房門口了。她推開門進來,正要點燈,仇之武索性衝上去把她抱住了,儘管隔着衣服,只覺她身上到處都是軟軟的,好不受用。鄧酥紅一開始還以爲是高智貴了,還說了幾句風流話兒,可漸漸覺得不對,這傢伙小,又是幹骨頭,動作也硬手硬腳的,不對!她失聲驚叫起來,又推又叫,“你是誰?快起開,你是誰了?起開!”
這一叫喊就把她的爹媽都叫過來了,仇之武趕緊跑,可月亮又圓又亮,照得院子裡亮哇哇的,他一眼就被認出來了。鄧父又急又氣,喊了他的名字,忍不住又叫罵了幾聲,忽然意識到這種事情關乎女兒,將來還要嫁人,也不是應該嚷嚷的。就這鄰居們也都聽見了。
這件事情搞得仇之武好不狼狽。鄧家倒也沒有再找麻煩,因爲知道他家不是好人家,再說他也沒有占上什麼便宜。問題是,不僅是鄧家父母,就連左鄰右舍,最近已經覺得他家西房小房裡面有動靜,正在胡亂猜測呢,這一下明白了,原來是仇之武。人們竊竊私語,暗地裡就傳開了。唉,賴娃娃了,比他兩個舅舅還賴了。早就看見他是個灰貨。大夥兒背後都這麼說他。
衆人們愛說甚說甚去哇,仇之武最怕的是智貴大哥知道,而這娘們兒肯定是要說的。唉,後生們都說,兄弟妻,不可欺,我這乾的是什麼事了,以後怎麼見智貴大哥呀,唉,我就是個求了,唉,求也不是。
從此以後,仇之武也不找高智貴耍了,見了面也躲着他,無論是甚地方,你在我不在。
有一天,高智貴在田地中間的小道上硬是把仇之武叫住了,說:“武武兒,我知道你躲我了,我也知道你爲甚躲我了,就因爲個那事情?那是個屁了!”
仇之武一聲也不吭,眼朝地上,半睜不睜地,你也不知道他想甚了。但高智貴知道,他這不是不禮貌,他是自己覺見實在沒說的了,不對是不對,反正也做了,你要罵了,要打了,我不會花言巧語反辯,做了沒理的事就不說了。
看見道上過來人了,高智貴把他拉進地裡,莊稼長高了,看不見他們,高智貴壓低聲音說:“兄弟如手足,老婆那是個衣裳,就因爲個那事情,咱兄弟兩個就不處了?武武兒,你聽好,我心裡一點點也不責怪你,因爲那是人之常情,你年輕火氣大,不怕,哥哥以後留意呀,非要給你找個好女女了,你信呀不信。”
仇之武當時感動得就給他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