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山後天色將晚,一路上經過牡丹的開導撫慰,仇之武的心情漸漸好起來。牡丹就在離石火車站附近找了家較大的旅店住下。
晚上,客房牀頭櫃上的半導體唱着火辣辣的《康定情歌》……世間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愛喲,世間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喲……牡丹脫了旗袍,只剩一件傳統風格的內衣,露出雪白的胸脯和深邃的**,胸脯上還紋着一朵格外鮮豔的牡丹花,也只露出一半,她衝他笑道:“老三,還等什麼呢,來呀。”
他紅着臉,又怕人家討厭,難爲情地笑道:“如果說不想,鬼才信哩,只是……我還是先去洗一洗再來……會比較好些。”
房間裡熱,牡丹的臉蛋兒也是紅撲撲的,她帶着誘惑的表情慢慢地說道:“不,就要你現在,不要掃了我的興,來吧……”
你說他逃亡在外,根本不洗,不僅髒,身上味氣大呀,可對一個成熟女人來說,說討厭也討厭,說不討厭也不討厭,何況他對她有恩,她又愛他,她愛他的全部,她連他所犯過的重大罪行都可以包容,還在乎這些個嗎?其實愛本身就很奇妙,愛上一個人的優點不難理解,所難理解的是有時也會莫名其妙地愛上一個人的缺點,要不怎麼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呢。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天真氣也。還有句話叫英雄腳臭,好漢屁多,你不能理解爲英雄好漢們的腳都臭,屁都多;也不能理解爲誰腳臭屁多,誰就是英雄好漢;其實這句話是想說,即使是英雄好漢,他們身上也是有缺點的,人無完人,完人就不是英雄好漢了,那是神,而英雄好漢也是人,並且由於他們的氣場大,故優點大,缺點也大。女人也一樣,譬如衆所周知的西子捧心、黛玉灑淚,她們的美是病態美,病態本來是缺點,但在美女身上反而更增其妍。還有人說唐明皇最愛楊貴妃的狐臭,不知真僞,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吧。
二人云雨纏綿一直到深夜,仇之武一開始不懂風月,只知道瞎折騰,牡丹就做他的老師,讓他真正體會了一回成熟女性的溫柔,完後她自己心裡也被填得滿滿的,暢然入睡。對仇之武來說,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好活的一個夜晚,簡直好活痛了,樂意到了極點,只覺渾身上下無處不是展展的,現在腦子裡也格外清醒,就開始想事情,怎麼也睡不着了,爲以後想,停也停不下來,漸漸感到空虛和無望。
第二天早上,牡丹醒來後發現仇之武醒着,眼圈黑黑的,就知他沒有睡好,她帶着未盡的睡意,用手撫摸着他的頭,問道:“幹嘛不好好睡覺呀,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
仇之武往緊抱了抱她,回答道:“我想了很多,也確實很亂,我相信你能幫我,但總覺得,這樣下去終非了局。有句話叫好漢做事好漢當,我不能再逃避了,我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看怎麼樣。”
牡丹反應當然快了,“你不是想去自首吧?”她一下子完全清醒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他。
“對,去自首。不過我先要把你送回太原,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去自首,回到牢裡接受改造。我大舅舅說過,立功可以減刑,所以我要爭取立功,儘早出來,等我刑滿釋放的那一天,我就去找你。現在真的沒什麼需要隱瞞的了,我的真名叫仇之武,老三這個名字是在牢裡跟着兩個舅舅叫下的,我還有個二舅舅。”
“仇之武,果然不俗,這三個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只是……”牡丹輕嘆了一聲,唉……又接着說道:“只是……你還笑呢,太天真了,自首、立功,哪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簡單,憑你犯下的罪,即使你再怎麼彌補,關你二十年都不算多,那我怎麼辦呢?你一晚上想過沒有……”說着說着她已經流下淚來了。
仇之武臉上還在微笑,他的眼裡卻流下了淚,“知道難……我知道難……犯錯誤容易改錯難,但難……我也必須去做,我不要你等我,不管是二十年、三十年、還是四十年,我只求出來能再見你一面,此生無憾……”
二人流着淚,緊緊抱在了一起……他改過的決心讓牡丹更上看他了,她想不到人生旅途會遇上一個村野後生,偏是這樣一個人,有勇有智,又有擔當,她見過男人無數,偏是他最讓她放不下。
當天下午,他就和她坐火車回到省城太原,一走出火車站,眼前的景象就讓他頭暈目眩,好寬的廣場和馬路,好高的大樓,好多的人,之前已經讓他大開眼界的離石城,相比之下簡直是小屋見大屋(小巫見大巫),仇之武光聽人說過這個成語,並不知道巫字怎麼寫,他以爲就是屋,小房子當然比不上大房子,他這樣理解倒也能勉強說通。
1路公共汽車行駛在寬闊的迎澤大街上,路過五一廣場,路過大南門,仇之武和牡丹手握着車上的扶杆,緊挨着站在窗邊,牡丹像導遊一樣遇見什麼就給他講解,偶爾還會喋出幾句太原方言,市民的太原話被普通話潤色過,尤其是美女講起來別有風味,他聽見實在好聽了。這是他第一次坐公共車,街上還看見了架線無軌電車,其它地級城市當時哪有啊,它們的公交是二十年以後的事了。
牡丹的公司在新建路上,用的是以前一家糧店的二層樓房,前有店面後有院,請人看過,說風水好了,肯定要發了。風水是風水,關鍵還是靠人了,自從有了個體賣糧的,人們買糧也不用號號了,有錢隨便買,糧店的人都是混班兒了,服務態度又不好,人家個體戶還要送貨上門呢,誰還去糧店了,它慢慢就倒閉了,房子被牡丹租下來裝修一新,掛牌開張——自由花百貨有限公司。公司院裡堆着建築材料,庫裡卻是布匹綢緞,私人買賣相當靈活,哪裡有市場就去哪裡,什麼賺錢就做什麼,有着不可比擬的優越性,正是千千萬萬像牡丹一樣的個體老闆,一下子搞活了社會主義經濟,這還是北方,人家南方更厲害,深圳、溫州。
牡丹人是回來了,心還野着呢,哪有心思過問生意啊,只顧領上仇之武到處玩兒。她領上他去寬銀幕看電影,領上他逛五一百貨大樓,逛柳巷、鐘樓街,領上他去迎澤公園划船,去動物園看動物,他最喜歡犀牛,我不吃肉,可你們誰也別想惹我,還領上他去山西大學的校園裡散步,去雙塔寺看塔、看高君宇烈士,每天晚上回來就和他一起看錄像,頓頓飯有六味齋的冷熟肉,有53度的黃蓋兒汾酒。
牡丹對他好當然不假,但也有另外一層意思,希望他能樂不思蜀,漸漸把自首的念頭丟開,漸漸忘了或是不想去了,留下來和她在一起。於是她每天變着花樣,留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然而仇之武卻不是貪圖享樂、厚顏無恥之人,他的決心一點也沒有動搖,還是執意要走,牡丹沒有辦法。分別時兒女情長,兩個人都很傷心,牡丹給他拿了大包小包的許多東西,專門買的雙合成的月餅,本來還打算去去晉祠,也去不成了,她叮囑他萬不可在省城、離石自首,直接回呂梁的勞改酒廠,小地方好活動,她替他找關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