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往後兩週,可可毫無音訊,一如從前的每一次,彷彿憑空從地球上消失了,馬藺每天將她的名字輸入google的搜索欄中,才能偶爾知道些許信息,諸如“哈馬斯武裝分子與以軍在加沙地帶再次交火,本社駐巴勒斯坦記者艾可可發回的消息”之類,以此證實,這一天,這樣一個人,還在某個角落,對着陽光,活着。

他的心情卻一片灰色,彷彿囚室中陽光永遠照不到的陰翳角落,幾乎開始腐爛。

有時候,明確感情並不見得比懵懂度日好些。

揚揚的愛心午餐卻還在繼續,馬藺不能像第一天那樣不知所措地接受,也不能將拒絕的話說出口,只能食不下咽。

也許,要找個時間,跟她說清楚。

馬藺是標準的行動派,追女孩子的時候利索,分手也不拖拉,唯獨碰到了揚揚,犯了傻——人家不圖你錢不圖你物就稀罕你這個人了,這時候決絕的話怎麼說得出口?!

……

在旁人的眼裡,馬藺這次賺足了便宜,看見揚揚繼續準時出現,助理不禁開玩笑:“喲!老闆娘,又來啦?今天吃什麼?”

“呵呵,油爆蝦,木耳菜,沒時間燉湯了,我帶了紫菜來,等下給他泡個湯好了。”

“嘖嘖,馬總,這是什麼待遇阿!”

……

總是這樣的對白之後馬藺準時把門打開,一樣的皺着眉頭,對揚揚說:“跟你說不用了。”

“要的,反正我中午有時間,誰讓你吃飯總不準時。”

他搖頭,接過她手裡的東西,順手把門關上,走到沙發邊上,坐下。

“揚揚……”

“嗯?”

“你用不着這樣,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也不想瞞你,你這樣子,何苦呢?”

揚揚一開始裝作在欣賞他桌上的風水魚,其實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的話裡,等到聽到是這句,就開始裝傻:“阿?你說什麼?”

“我說……算了,沒什麼。”馬藺擺擺手,“你下午還要上班,我先送你去單位吧。”

……

不了了之,了之不了,生愛見煩惱。

也就是同一天中午,馬藺開車送揚揚回單位的時候,他的打開的電腦上,某個人的名字閃亮,幾分鐘,又灰去。

可可剛到巴勒斯坦的時候還是碰到了不小的麻煩,第一次深入加沙,帶着興奮和緊張,想象中的恐懼和逼人倒是沒有如影隨形,雖然加沙城看起來確實有些滿目瘡痍,許多地面的瀝青被破壞殆盡,但是好像一切都還平靜。

不過,那都是她的初印象,等到可可下出租車,看着界上爲數不多的人茫然的表情,看着真實的哈馬斯,都讓人開始不自禁的惶惶然起來,這是一所被戰火和襲擊折磨已久的所在,被真主遺忘的地方。

可是,隨着一聲沉悶的槍聲,空氣就紊動了起來,可可和一名香港的男記者在一起,對方還沒反應過來,被她一下子拉到牆角,路人都在紛亂的跑,你不知道他們要去那裡,正如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後來,在人羣中,可可的包被偷了,初次進入加沙以這樣不光彩的方式結束,讓她這個資深的戰地女記者非常的不愉快,同行的香港記者安慰她:“你算好了,損失也不大,證件沒有被偷,人也沒事。”

可是可可就是悶,彷彿那個她在哈蒂布清真寺旁看到的老人,衣衫襤褸,神情萎頓。

住在地中海邊上的酒店裡,有時半夜也能聽到槍炮聲,可可莫名地想,一切如此激烈,在面對存在或者消亡的問題中,生命被忽視被輕賤到看不見。

她從前爲了逃離自己的所在選擇這樣的職業,如今爲了這份職業給自己的深刻的感觸繼續離開自己的所在。

在巴勒斯坦的各國記者,尤其是在加沙地帶的記者,彼此之間都有生死患難的感情,加上艾可可是爲數不多的女記者之一,算起來也受到各國同行的關心和愛護。

週末,英國記者倡議在他住的酒店晚餐派對,一呼百應,這樣的緊張氣氛中人人說好,席間,大家說起巴以關係,說起巴勒斯坦內部的紛爭,說起法塔赫和哈馬斯,說起中東問題,都搖頭,也弄不清是哪國的記者嘆一聲:“真想念我的家人!”

一時之間,衆人的思維都被引入這個框框,許多人拿出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一個個地傳看,連空氣裡面都是思念。

年長的美國人約翰問可可:“你的家裡有什麼人?”

“我的父親和母親。”

“愛人呢?”

可可微笑,看周圍盯着自己的幾雙眼睛,說:“有個男人一直在等我。”

……

在心裡,她爲自己補上一句:我也不知想不想他這樣等下去。

……

撇開戰火紛飛和民族爭端,地中海的風情是十足十的美景,艾可可在某天中午想起來上網看看有沒有朋友的留言,發現一個不認識的新名字,她對着這個“lincoln”呆一會兒,左思右想,終究沒記起來這是哪個朋友。

本來想留言問,剛好接到電話,有個應急的任務,關上電腦,出去了。

馬藺碰見了一個奇怪的老頭,那天他剛從海關出來,在停車場取車,正好旁邊一輛車子停好,裡面出來一個5、60歲模樣的老頭,看見他發動汽車,走過來拍拍他的車窗,馬藺奇怪,但出於禮貌,還是下車窗,問:“您好,怎麼?”

“小夥子,汽車不錯啊。”

“嗯,有什麼要幫忙的?”

“沒有,你這個車啊,兩邊氣門間隙不一樣了,我看你最好去修車廠修一次,寶馬很貴啊,好好開。”

馬藺奇怪,不過男人都是機械的動物,對於汽車他固然不是行家,也相當的感興趣,乾脆就熄火,下車,遞煙,追問:“我倒不太清楚氣門間隙的問題,最近確實怠速的時候有點抖,這個,老同志您怎麼看出來的?”

對方哈哈一笑,接過煙:“黃鶴樓,不錯麼。我可不是用眼睛看出來的,我是用耳朵聽出來的,你這個車子啊,我估計,最近耗油也厲害。”

“神啊!別說還真有點,我還正準備去4s好好看看呢。”

“小夥子,年紀那麼輕混成這樣不錯了,你做什麼?”

“我自己開了個小公司,混口飯吃,這不都是做給比人看麼。”說完遞給人一張名片,雙手奉上,態度倒是恭恭敬敬,“下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說一聲,我就服您這樣的高手。”

對方拿過名片,瞟一眼,再看看馬藺的臉,若有所思,過一會兒拍拍他的肩膀:“下次我們一定有機會見面的。”

這是從那人的車裡又鑽出一個人,手裡還拎個公文包,馬藺才知道對方不是一個人,想起站在這裡叨嘮那麼久頗有些不好意思,匆匆告別,走回車邊,打開車門,聽到對方喊:“小夥子,我看你不錯,下次碰到記得把車修好。”

等他回頭,對方兩人已經走了,馬藺看那車,是輛奧迪,車牌普通,看不出名堂來,想想怎麼都覺得對方的話頗奇怪,甩甩頭,一時也沒往心裡去,驅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