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蕭靖馳的話後，皇后的嘴角浮現出一絲隱秘的笑意，但很快隱沒。
她撫着手上的鐲子，慢聲道：“紫蘇跟着他呢。本宮若是走了，便只剩下你和璟菡姐弟二人，本宮放心不下。離兒知道那麼多關於你們的事情，若是本宮不在了，離兒年紀小，又被旁人說了幾句話帶走，你二人要怎麼辦？本宮思來想去，總覺得這個麻煩，本宮還是幫你解決了纔好。若是離兒自己想得清楚，本宮便留一份情面；若是想不清楚……”
“母后！”蕭靖馳真的慌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陸離才八歲，他什麼都不知道！他還是陸家的人，若是出了什麼差池，沒人能擔得起！”
皇后又咳嗽了兩聲：“紫蘇有分寸呢。淑妃能在本宮這裡安排一個青黛，本宮雖然不問後宮的事，但也不是傻子，自然也在淑妃那裡有人。”
這便是沒有商榷的餘地了。
蕭靖馳回過頭，怔怔地看着身後和陸離錯身而過的位置，突然轉身，向門口的位置跑去。
身後是皇后不緊不慢的聲音：“攔住他。”
邊上的宮女和太監應聲而動，攔在蕭靖馳面前。
“讓開！”蕭靖馳厲聲吼道，“我的話，你們也聽不得了嗎？”
這幾人沒動。
蕭靖馳看向紗幕後的皇后，只能看見皇后的人影似乎是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蕭靖馳知道，皇后下達的命令，從來都沒有撤回一說。
他將手放在腰間。
因爲他和皇后的關係，在進鳳儀宮的時候，他沒有解除佩劍。
他驟然發難，將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劃傷了面前太監的手臂，眼神冷冽，重申道：“我說，讓開！”
太監嚇了一跳，接連後退兩步。
就是這兩步，讓蕭靖馳找到了空隙，直接衝了出去。
旁邊的人想要攔他，但是礙於他手上還沾着血的佩劍，他們都有些猶豫不決，竟然讓蕭靖馳一路跑出了鳳儀宮。
“娘娘，這……”
皇后注視着自己兒子的背影，聲音裡多出了一點感慨和疲憊：“讓他去吧。”
蕭靖馳冒着雨追了出去。
他在涼亭下看到了迷茫坐着的陸離。
“陸離？紫蘇呢？”蕭靖馳一把抓住陸離的手，不顧他疑惑的眼神，焦急地問，“紫蘇去哪了？”
“紫蘇？”陸離回憶了一番，“她說娘娘找她還有事，就離開了，我一個人過來的，怎麼了嗎？”
陸離話說到這份上，蕭靖馳哪還能不明白。
根本沒有人會對陸離動手。
皇后騙了他，就是爲了看他進一步的舉動。
可是……爲什麼？
總不會是爲了考驗陸離和母后在他心目中哪個更重要這種過家家一般無聊的問題。
蕭靖馳百思不得其解，問陸離：“母后之前，到底與你說了些什麼？”
“她……讓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陸離含糊其辭，“沒什麼特別的。”
蕭靖馳自然不會信這種鬼話。但現在陸離不願意明說，他性格使然，也不會強硬逼迫陸離說出來，只得自己思考。
他又想起母后之前不滿他對青黛處理方式的事，和母親話裡話外的暗示。
一種異樣的想法油然而生。
母后……在逼他做出選擇。
不是言語上對上位者的懇求，而是自己獨立拿出行動，自己去爭取！
若是他只是苦苦哀求母后不要對陸離動手，強勢果決如母后，真的會聽嗎？
母后會不會真的不做不休，派人解決掉陸離，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若是他這次沒有衝出來……
蕭靖馳越想越後怕。
他對上陸離關切的眼神，終於在同一天再一次失態，傾過身子，抱緊了陸離。
“殿下？！”陸離嚇了一跳，“娘娘出什麼事了嗎？！你爲什麼沒有打傘，你是出來找醫生還是……？”
“……沒事。”蕭靖馳嗓音沙啞，“我就是出來看看，這就走了。”
“那傘……”
這時，有宮女趕了過來，彷彿把蕭靖馳的一切行動都預料到了一樣，宮女平靜地說：“殿下，娘娘讓我接你回鳳儀宮。”
蕭靖馳神色黯然，一點點鬆開了陸離。
他叮囑道：“你待在這裡，別去其他地方，等我回來。”
陸離眨了眨眼，乖巧點頭。
鳳儀宮的宮女意味深長地看了蕭靖馳一眼。
蕭靖馳倒是可以吩咐她將陸離帶走，但是經過皇后方纔的試探，他已經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哪怕是母后的親信，也不敢。
只要陸離一個人在這裡，周圍人來人往，他又親自來過，陸離暫時就是安全的。
皇后用自己的舉動告訴了他，不要輕信任何人。
短短半個時辰，蕭靖馳再踏入鳳儀宮的時候，心境已經全然不同了。
他看着躺在牀上的皇后，只覺得自己在看一個隔着紗幕的陌生人。
皇后從紗後面伸出一隻枯黃的手，對蕭靖馳招了招。
蕭靖馳沉默着走了過去，跪在地上。
“你怨本宮了，是不是？”皇后笑了笑，聲音像漏了的風箱，“怨本宮把你最珍愛的東西當作籌碼，咳咳……試探你。”
“兒臣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怨。”皇后又咳嗽了兩聲，“怨了纔好。本宮這是要讓你知道，你仰仗本宮拿來的東西，本宮也能輕易奪走。你想要什麼，就……咳，自己努力去拿，莫要求……莫要等着施捨！”
皇后一邊說，一邊捂着嘴，又咳出一塊血跡。
蕭靖馳慌了：“母后！”
皇后不理他，繼續說：“你在這……這後宮裡，咳咳，誰也不，不能信！今天本宮可以騙你，明天你……你菡姐姐也可以，後天……後天，離兒也可以！待他日後掌權陸家、結交羣臣……他陸離，也會騙你、背叛你！不要……不要信任何人！”
蕭靖馳眼見着她情緒激動時，連呼吸都不再通暢，已成油燈盡枯之勢。蕭靖馳十分害怕，握緊了皇后的手：“母后，兒臣知道了，你先別說話！御醫呢！快叫御醫！快……”
皇后搖搖頭：“本宮熬不過今日了。你……你一貫寬厚，本宮開心，又怕。可是靖馳啊，你想要的東西，沒有權勢，沒有……沒有那個位置，是得不到，保不住的！母后今天的話，你記得！”
蕭靖馳胡亂點頭，捂着皇后的手，卻捂不住她的熱度。
陸離在涼亭中擡起頭，聽到了喪鐘聲。
皇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