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一次,她可以這麼自然地凝視着他,不必再像以前那樣,有着世家女子必須要有的羞澀、拘謹。

這樣輕鬆的感覺,真的很好。

換成讓他驚惶。

換成她的坦蕩。

“皇上,您怎麼在這?”

服了荊芥粉,她很不舒服,但,今晚的機會,或許,一去就不復得了,再怎麼不舒服,總是不能錯過的。

離得那麼近,她看得到,他的袍衫是齊整的,包括襟領都不象有鬆開過的痕跡。因爲襟領上的碧璽龍紋墜子猶在,以往,每每安置前,解衣取下後,不到翌日早朝,是不會再佩戴的。

並且,她的鼻端,除了幽幽的龍誕香的味道之外,再無其他的脂粉味。

更漏聲響,現在,該是子時,他若臨幸嬪妃,亦該是結束了。

怎會,連衣都未解,香都未沾呢?

饒是心理的答案愈來愈清晰,甫出脣的話,偏是隻做不知。

“朕——”他鬆開環住她的手,俊美的臉上,有些許的侷促,然,這些許的侷促,很快就被淡漠所替代,“朕聽李公公稟說,你病得甚重,是以,過來瞧一下。”

“皇上,原來是關心我的。”她笑着說出這句話,這,其實就是她心底想說的話……“朕只是不想讓你的病傳染給宸兒,”他決絕地說出這句話,就要起身離開。

哪怕,她失憶了,他還是不予她一絲溫柔。

可見,他是真的硬下心,要捨去她了。

自以爲爲她好,舍了她。

“皇上,我還是覺得冷,可以不走麼?”

她是真的覺得冷,身上略高的溫度雖服了荊芥粉,發出些許汗來,卻更帶來愈深的寒冷。

以前,她會掩飾着,現在她不會。

她希望他能繼續抱着他,在他的懷裡,纔有她一直想要的溫度。

她並不怕自己的此刻的陋顏會讓他厭惡,若他厭惡,方纔,根本就不會在她佯裝睡熟時,喚出‘冷’字時,抱着她。

動作,縱然不猶豫的,只這不猶豫,她清楚,是他逼自己下的決定。

若不是心尚有情,何須逼呢?

“皇上……”

這一喚,她說得柔意婉轉,但,卻讓他更揮開她的手,這一揮,她措不及防,低呼了一聲痛。

倘按着以前的性子,她亦是絕對自己忍着,都不會喚疼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不壓抑自個,不僅如此,她也不要他壓抑住什麼,用疏離來待她。

他聽到她喚疼的聲音,眸底,並沒有不忍,語音再啓,冰冷如斯:

“皇貴妃,宮裡的規矩你可以不記得,只希望你記得,莫要在做這些伎倆,僅讓朕生厭。”

這句話,好耳熟啊。

猶記起,當年,他亦曾說過同樣的話。

一切,兜兜繞繞的,其實並沒有回到原點。

只是,他的心,沉溺得深了,想用絕情迫使自己回去罷休了。

她欲待啓脣說些什麼,卻意識到,若真的說了,睿智如他,或許就察覺到她的記憶並沒有全部散去。

噤了聲,她的手鬆開他的。

把身子縮進錦被裡,一次次的試探,心裡即便有了答案,他拒人千里的樣子,又該怎樣去縮進距離呢?

她不想卑微地再去求他,她只用自己的方式,來代替這種懇求。

使了性子,她壓住他衣袍的一角。

他起身時覺到一滯,她偏是更用力壓住,絲毫不妨,但聽得‘嘶啦’一聲,他的袍角生生地給扯開了一道口子。

她聽到這個聲響,故作驚訝,又害怕的道:

“皇上,這回,真不是我的伎倆,我真不是有心的。”

想了一想,未到他說話,複道:

“我這就讓蜜恬吩咐李公公替皇上再取一套衣裳來。”

軒轅聿的目光犀利的盯了她一眼,從她的臉上只看到無辜的表情。

“說是病重,朕看你,倒是好的很。”

“皇上來看我,我哪怕是再不舒服,總得扮出舒服的樣子來。不曾想,這也是錯了。”

頂嘴,她不是不會,不過是從前礙着規矩,讓他幾分罷了。

身上,真是愈來愈不舒服,爲了今晚,她不惜讓傷口化膿引發炎症,加上那荊芥粉,她覺得真的好難撐。

只是,他或許,也真的以爲,她不難受。

僅是使了‘伎倆’吧。

他不再說話,脫去身上破損的袍子,往地上擲扔去,一邊喚道:

“小李子!”

“奴才在呢,皇上有何吩咐?”殿外,傳來李公公忙不歇的應聲。

“取一套便袍來。”

“諾。”

軒轅聿坐於塌旁,並不再看她,她清楚,待李公公奉來衣袍,他便又是會離去。

並且,這一次離去後,以後,她晚上再有什麼狀況,他都不會來了。

一次兩次,是巧合,次數太多,無疑成就的,是他口中的伎倆。

她確定了,他的掩飾。

可,讓他褪下這層掩飾,直面她的心,卻,真的好難。

她能做什麼,還能說什麼呢?

頭腦越來越昏沉,不知道是被他的冥頑不靈所氣,還是荊芥的過敏效應所致。

稱道最後一絲清明欠身,她吧捂在牀榻旁的銀狐皮拿起,輕輕披到他的身上,再怎樣,她不希望看到他着涼,來行宮這數十日,他的氣色非但沒有好起來,卻是愈來愈差了。

這一披,她的身子一顫,想要去拂開時,卻不想碰到她灼熱的指尖。

這份灼熱,讓他的心一提,剛剛一揮間,他只覺到定是弄疼了她,所以這一次,他未曾使太大的力,只這不曾使得力,反讓他覺到她的灼燙。

他稍回身,眸角的餘光,恰看到,她的身子軟軟地癱了下去,他想抱住她,猶豫間,她已兀自栽倒在塌上。

趴着栽倒於塌的她,真象個孩子,現在,失憶以後的她,性格,纔是真正的吧。

少了迂腐、謹慎,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不顧及他,這樣的性格,其實,是令人心動的。

只是,他的心,一點一點地在死去。

再動不了罷了。

他輕柔地將她柔軟的身子翻過來,手搭上她的額,指腹的溫度告訴他,她的狀況真是不好的。

方纔進殿時,他只顧查看它的發膿的傷勢,卻是忽略了她身上的溫度。

哪怕失了憶,她,還是這般讓人不省心。

她終是真的昏迷過去,他將她的身子抱回錦被中,彼時的話,又再再映進他的腦海裡。

她說冷,不過是希望他能繼續抱着她。

其實,她說的,都是真的,他偏是話語裡只當她別有用心。

因爲,他是怕的,怕現在的她仍能瞧出他的心思,是以,逼着自己這麼對她。

包括今晚,她突然醒來,那時的他,是驚惶的,源於,怕前兩晚的事,都會被她一併察覺。

可,即便有着這些懼怕,他卻還是控制不住,連續三晚錦褥這隅殿內。

明知道,次數太多,以她的聰明,洞悉到他刻意隱瞞的部分。

一如,現在,他其實,並不能真正確定,她是否有所察覺了。

畢竟,今晚,蘇合香沒能讓她昏睡。

畢竟,她所用的藥裡,恰含了那味讓她病情更加加重的荊芥。

難道說——他止了念頭,此刻,他不該去多想別的。

因爲,自由此刻,他可以不用顧忌地抱住她,她終於,真的昏昏沉沉地睡去,比蘇合香更深的沉睡。

他的手再不會鬆開她,象那次她千機毒發一半,他緊緊地擁着她,她蜷縮在他的懷裡,除了蹙緊的眉外、略重的呼吸聲,再沒有其他聲音。

猶記起她初入宮的那晚,也是這樣,因着藥物過敏,蜷縮於塌上。

那時,他還能逃避般去尋西藺姝,自以爲,對先皇后的憑弔可以代替一切不該有的雜念。

然,現在呢?不論他再裝出翻多少次牌,卻艱難的發現,連履行帝王的職責都是不能夠了。

除了對她之外任何女子,都難再讓他有感覺。

很悲哀的事實。

卻是不爭的事實。

抱着她們,和抱着一塊木頭,幾乎沒有多大的區別。

縱然,他們也是軟玉溫香的人兒,卻根本無法和她在他懷裡的感覺相比。

她的嬌柔,是他的魔障。

是的,這輩子,初見她時起,就註定,這份魔障是唯一會讓他淪陷。

低下臉,他冰冷的脣在她灼熱的額際映下深深的吻。

他,真的愛她進了心髓。

如果不去愛,不學會愛,其實,纔是一位明君該做的事。

他,自負爲英明帝君,,只這一樁,卻再是無法做的明智。

殿外,傳來李公公的聲音,他並沒有出聲。

四周,又恢復安靜。

只,這份安靜,不過是最後的安靜罷了。

翌日,在她快醒來前,他仍是抽身離去,一晚的發汗,她因炎症帶來的溫度總算退去些許,出殿時,正看到張仲來請平安脈。

他駐下步子,突然道:

“院正,難道不知她不能用荊芥嗎?”

張仲的聲音沒有絲毫的猶豫:

“是臣疏忽了,配藥的時忘記娘娘用藥的禁忌,加了這味藥,卻也是發汗的良藥。”

“嗯。院正這幾日勞累了。”他不置可否,只由宮人簇擁着洗漱,往議政殿而且。

張仲站在原地,望了一眼醫藥箱,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否是對的。

但,他不想明明深愛,卻不得不錯過的事再次發生。

夕顏的傷口流膿,他就覺得奇怪,及至,她提了一下荊芥這味藥是否發汗會更快,他並沒有直接作答。

晚上用了湯藥後,她果然起了過敏反應。

她對荊芥過敏,本就是他當年診斷出的,他怎會忘記呢?

只是,軒轅聿並不知道這層關係,他也不會去點破。

因爲,他想,他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了。

或許,她失去的,並不是記憶。

只是,一段感情。

既然現在,她願意去竭力挽回,他當然願意相助。

這女子,比起他那徒兒,更有勇氣和執着。

這份感情,他希望,憑着這份勇氣和執着能夠繼續下去,不到生命終止的那刻,其實,不應該放棄的,不是嗎?

否則,就這樣,帶着誤會和傷害去苗水,真的,是最好的安排麼?

他是不會贊同的。

天永元年正月十五,正式上元佳節,四年前的今晚,陰差陽錯地成了今日的一切。

然,這一夜,註定,又不會是平靜的。

因着軒轅聿自除夕前就至頤景行宮處理政務,三省六司,初一齊往頤景行宮請帝王開筆開璽後,除三省長官、驃騎將軍協同榮王返回檀尋主持日常的政務和軍機外,三省的侍郎和僕射均伴駕於頤景行宮。

上元佳節後,軒轅聿其實就能返回檀尋,但,今年,或許真如太后所言,軒轅聿打算在行宮中待到三月再回京也未爲可知,他既不提起駕回京,自然,亦是無人會去問的。

畢竟,前朝的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

這碗,行宮裡,仿着明間的樣子,張燈結綵掛滿了形形色色的彩燈。朝中的重臣,蒙受帝君的恩詔,大多前往行宮,陪她賞燈助興。

前日從宮裡趕來的幾名嬪妃亦樂得伴駕賞燈,饒是在殿內,夕顏仍能聽帶外面隱約傳來的聲音是歡快的。

張仲晚膳後照例請平安脈,見夕顏臉上的紅疹倒是退去不少,遂看似無意地道:

“娘娘,玉體爲重,有些藥雖功效甚好,以後,實是需忌用的,這次,是臣的疏忽了。”

“有勞院正。”夕顏聽得明白張仲的意思。

昨晚之事,他確實冒險爲之。

若非張仲,她定是會讓軒轅聿起疑的。但,她在張仲下處方單時,似提非提地說了荊芥這味藥,是否能用。張仲當時,僅是淡淡道說發汗雖快,卻是要慎用的。

只這一句,她便放下心,服了資格備着的荊芥。

她知道,張仲會幫她的。

用他的方式幫着她。

她和張仲不過幼時有醫病之緣,但,有種說不出的感受,讓她知道,這個人,是值得她信任的。

“娘娘,用完湯藥,早些安置吧。”他開好方子,將藥箱提起,就欲出殿。

“院正,何時,我能下榻走動呢?”

“娘娘早產後,元氣大傷,需臥榻至少一個月,方可逐步下榻走動。”

夕顏本想再多問一句,關於她身上千機之毒的事,然,即便張仲知道她的記憶未曾失去,可,她並不能就這麼去問。

有些事,一旦挑明開來,反是不好。

畢竟,他身爲院正,若她不說,他卻是可以迴避的。

湯藥有些苦,她一起飲下,自從味覺漸漸恢復後,對於這些苦,倒是越來越難以忍耐了。

“娘娘,看,這個燈好看麼?”

張仲退出殿時,蜜恬喜滋滋地從殿外進來,手裡,提着一個精緻的走馬燈。

伺候在塌前的燕兒看着這燈,也有了興致,問道:

“哪裡得來的?”

“呵呵,你說巧不巧,才替娘娘去囑咐膳房加一道吉樂圓子羹,李公公卻給了奴婢這盞燈,說是夜國今年送來的,一共才十隻,除了娘娘這得了一隻,其餘,都掛在園子各處了呢.”

“哦,瞧着倒怪好看的。”夕顏淡淡地笑着,示意燕兒拿近前來看看。

燕兒手拿着那燈,在燈內點上蠟燭,燭產生的熱力令燈的輪軸轉動。輪軸上貼着些許剪紙,此刻,那些剪紙的影投射在燈壁上,隨着轉動,光影流轉間,恰是一撫生動極致的宮妃親執紈扇撲流螢的圖案。

夕顏倚在塌上,輕輕一笑:

“真是有趣。”

這幅圖,正適合她,不是嗎?

而李公公的意思,該就是他的意思吧。

讓她不用下榻,都能看到這屬於她的上元節彩燈。

這時,殿外傳來幾聲轟響,這幾聲轟響再元宵節,不算是稀奇的,或許是燃燒煙火吧。

但,隨着眼前的燈越轉越快,她的鼻端聞到一種味道,目光往燈裡望去,那燈燭的上端,隱隱有一根極細的紅線隨着轉動顯出,她沒有來得及做細思考,忙道:

“快把燈扔出去。”

“娘娘!”

燕兒有絲不解,蜜恬卻回過神來,可,卻是來不及奔出殿外,只能把手裡提着的燈用勁朝外擲去。

這一擲,聽得震耳的一聲‘轟’,走馬燈炸開,火星四濺,把周圍的紗幔一併燃着。

旋即,白煙四起。

不同於昨晚的白煙,這次,是真的走水。

“娘娘。”燕兒的聲音有些慌亂,蜜恬的樣子也沒有好過多少,畢竟,燈是她擲出的,那聲轟響,猶如就在她的手上炸開般,讓她駭得臉色慘白。

夕顏眉心一顰,道:

“快打開殿窗!”

“諾,諾!”

兩名宮女這纔想起,旁邊就是殿窗,倉促地打開,燕兒率先翻了過去,蜜恬回身來扶夕顏,只這一扶,恰見,火舌迅速的燎到牀榻邊的幔帳上,夕顏眉心愈顰,隨手抓起一旁的錦被向火舌抽去。

“娘娘!”燕兒在殿外大驚失色地喊道。

蜜恬急得滿頭大汗,想要近身,,但,履鞋一觸到火舌的溫度,還是嚇得有些怯縮。

夕顏無奈的搖了下臉,翻身往塌裡壁去,這一避,突見殿門那端,有身影疾速進來,那身影之上似還披着什麼。

近了,近了!

伴隨着蜜恬的驚呼聲:

“皇!”

那身影用力勾住夕顏的身子,掠過肆虐的火舌,同躍出殿窗。

一躍間,夕顏的心緒百轉,她是否應該扮柔弱呢?暈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可,這一刻,恁是怎樣,她都做不到扮戲。

因爲,他抱着她,真真切切地又擁她在懷裡。

她看到,他的身上,沾了不少黑灰,甚至於,他俊美的臉上,也滿是這種黑灰。

那些黑灰,因着他頭頂披着浸了水的披風,此刻悉數慢慢融粘再臉上,這樣邋遢的他,是她從沒有見過的。

是了,剛剛聽到的那些轟響,不是焰火的聲音,而是,那些懸掛於外面的走馬燈也在轉動中炸開了罷。

她下意識的瞧了瞧他身上是否有受傷,值得慶幸的是,除了髒一點之外,他看上去,是安好的。

心下一定,甫擡臉,正對上,他望向她的目光,目光裡,映照出和她此刻眸底,一樣的擔心。

他,原來也是擔心着她。

否則,怎會那麼快就趕了過來,爲的,其實,就怕這走馬燈傷到她吧。

也就是說,這走馬燈,確是他讓李公公送來的。

本是爲了讓她解悶,若是反變成傷到她,又怎讓人釋懷呢?

“皇上,我沒事。”她說出這句話,將小臉往他胸懷裡一靠,“您,也沒事吧。”

以前的夕顏不會這樣的趁機撒嬌。

但,現在的她,不是以往的夕顏。

她心裡想着什麼,她就表示出來。

現在,她只想這樣靠在他的懷裡,手,勾住他的頸部。

純粹、簡單。

她要這樣。

他的聲音冰冷,而她,絲毫不容許他的冰冷之聲再發出:

“那燈突然就炸開了,還好,燕兒仍得快,不然,我真怕,炸傷了自個。”

頓了一頓,再添一句:

“我怕疼。您,怕疼麼?”

這一語雙關的意思,她知道,能觸及他心底的某處。

然,他卻沒有一絲滯緩,只淡漠地道:

“話怎麼這麼多。”

說罷,他將頭頂的披肩抖落於地,他寬大的袍袖緊緊遮住她略顯單薄的身子時,一旁的李公公早將厚厚的大氈披於她的身上。

李公公的臉是不好的,剛剛,緊趕慢趕隨着皇上奔至偏殿時,已見殿內的火光,皇上只命人將披風迅速濡溼,就不管不顧地進得殿去。

幸好沒事,否則,他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啊。

軒轅聿就這樣抱着她,徑直進了主殿。

殿內,很溫暖,她在他的懷裡,同樣溫暖。

他把她放到塌上,宮人進殿,奉上乾淨的袍裳,纔要替他們擦拭身上的污漬時,他卻摒退所有人,神色淡漠地替她脫下衣裳,換上棉衣前,仔細看了下她身上是否有被弄傷的痕跡。

她的身上,沒有任*****添的灼傷,他把乾淨的中衣和棉巾遞予她,旋即站起,走出殿外。

她將棉衣攏起,知道,今晚走馬燈炸開一事,必有蹊蹺,作爲帝王,他是不能不過問的。

畢竟,這些走馬燈是夜國曆年都會送的。

夜國的燈做的是最好的,而出於禮尚往來,巽國會回贈特產的焰火。

但,她不知道,如今,巽、夜兩國的關係,已是十分緊張得微妙。

源於慕湮被焚於暮方庵,這一事,她也是並不知道的。

她慢慢用錦巾擦拭臉上的污漬,由於尚在坐月子中,她並不能沐浴,可,素來有着潔癖的她,卻並不介意這些,只是,望着他離殿的身影,笑意,從脣角,一直蔓延到眸底……今晚,隨走馬燈一起來的,有一道夜國的函文,卻並沒有一併送到行宮。

這一點,是軒轅聿出得正殿之後,侍中急急求見於書房時,才知道的。

今晚,三省的長官,除了尚書令外,侍中和中書令,卻是都到齊的,也在方纔的觀燈時,經歷了驚險的一幕。

“皇上,臣聽聞走馬燈一事出了紕漏,特來請罪。”

“西侍中何罪之有?”軒轅聿眉間一揚,只把染了黑漬的龍袍袖擺輕輕拂去那些許德黑漬。

“罪臣在沒有及時知曉的事,稟於皇上。”

“有何事,是侍中知曉,朕卻失察的呢??”

西侍中自是聽得出這看似平淡的話語後面的味道。

身爲侍中,他知曉一些事,帝君卻是不知的,若不是他暗線太多,就是變相的說帝君昏庸了。

“皇上,您遠在行宮,檀尋有些事,自是無人敢說,怕的,也只爲了,若引起誤解,倒反讓前朝失和。”

“西侍中,既然決定與朕說這事,真希望你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皇上自除夕啓駕行宮以來,朝裡,明裡看似太平,因着夜國鳳夫人省親一事,終是起了波折。皇上將此事應夜國使節要求,交予夜國使節徹查。但,卻讓慕尚書令認爲處置定是有失公允的。”

“有失公允?慕尚書令有此等想法,倒是寧願說與西侍中知曉,也不願稟予朕?”

“皇上,此事,慕尚書於前朝,自除夕以來,一直頗有微辭,這點,大部分同朝官員,都是曉得的。但,有些事,一如臣之前所說的,無人敢說,只今日,臣在無法做到緘默。”

“爲何是今日呢?”

“看上去不是,但,究竟是怎樣,誰有知道呢?”軒轅聿墨黑的眸子睨了一眼西侍中,西侍中的臉上,也有着彼時走馬燈炸燬時留下的黑漬印。

那九盞燈炸燬時,威力不算很大,由於懸於甬道旁,有火星子濺出,因着缺少易燃的東西,亦是沒有被風勢助長,滅的很快,對於遊燈的宮妃、重臣也並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傷,只是皆嚇到罷了。

當時,他心裡只記掛着夕顏,沒有多說一句話,就徑直奔偏殿而去,這樣的失態,無疑,更讓西侍中瞧出了苗頭,知道,他對今晚之事必是計較的。

“臣斗膽,有句話,不得不說。”

“朕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他知道,西侍中要的是這句話,畢竟,爲臣者妄言,不啻是罪。

“這十盞走馬燈,按着慣例,都是歷年來,我朝於夜國元宵節民俗往來之物,再如何,都不該會有差錯纔是。”西侍中有所指地道,“但,這些物什,也按着慣例,並非是直接從使節手裡送至行宮的,當中,還經了戶部。”

戶部,爲尚書省管轄,聯繫之前西侍中口裡慕尚書令的言行,卻是令人生疑的。

“臣還聽聞,使節隨這些物什,送來的還有一封夜國國主的函文,但,尚書省並未將這份函文一併呈予皇上。”

“是麼?”軒轅聿的臉上並沒有一絲的動容,縱然,任何人聽了這些話語,能聯想到的,之事慕尚書令的意圖不軌,“尚書省會對朕需批閱的摺子進行先行審覈,許是,明日隨摺子一併送來也未可知。況且,夜國函文一事,門下省,又是怎會知道的呢?”

“因爲,那封函文,以夜國國主的九龍印作爲騎縫章。”

一般兩國函文往來,若加蓋這種騎縫章,則意指,親呈國主,朝中各部都是無權扣審的。

軒轅聿心裡清楚,這道函文,該是百里南接到梨雪稱的慕湮罹難前囑咐於她,尚有不測,才需呈交國主百里南的信函後,百里南做出的回函。

這道回函,莫非,是慕尚書令所不容,亦或是,暗裡,誰不容的呢?

他從十歲那年開始,就對陰謀的味道特別敏感。

今日,他除了更深地嗅到這種味道外,再無其他。

不過,也好。

現在,他需要前朝這些所謂的陰謀。

這樣,對他,同是種成全。

“西侍中果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當年,朕初登大典,亦是依賴西侍中的襄助。”軒轅聿說出這句話,起身,走進西侍中,將他從躬身的狀態拉起,道,“只是,朕是在是愧對西侍中的託付。”

西侍中自是知道皇上這句話裡德意思,一時間語音裡暗含了澀意:

“皇上,是先皇后福薄,置於姝美人,實是臣教女無方吶。”

提及這兩名女兒時,西侍中有些許的唏噓,更多的,還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晦暗。

當然,這些許的表情,軒轅聿是不會錯過的。

“西侍中,照你的意思,莫非慕尚書令,真的另有計較也未可知,而這計較,加於今晚之事,臣擔心,恐危及兩國百年的修好,是以,才冒這大不韙覲言於皇上。”

“西侍中的忠心可表日月,此事,朕明白了。”軒轅聿略一沉吟,喚道:“小李子,傳朕口諭,召慕尚書令即刻前往行宮見駕。”

一語出時,西侍中微躬的身子,略略鬆了口氣。

“先退下吧。”軒轅聿吩咐道。

和夜國的關係,因着接踵而來的這些事,終是岌岌可危。

這,不是他要的。

但,或許,是百里南一直等的。

窗外,冷月如鉤。

這鉤冷月裡,他緩緩行至天曌偏殿。

殿內,夕顏卻是沒有睡着,她倚在塌欄上,底下螓首,輕輕吹着,她瑩白的足尖,他這才瞧到,她的足尖,顯是被剛纔四濺的火星子燙了一串秘密的紅色小泡。

因着他沒有讓人通傳,知道他走到近前時,她方回眸望向他。

這一望,她沒有縮回足去,照着以前,她會羞澀的縮回蓮足。

但,現在,她不會。

她凝着他,帶着驚喜:

“皇上,您來了。”

軒轅聿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真的失去記憶了嗎?

這些天來,他既希望她能失去記憶,同時,又不希望,她真的,就這麼失去了所有他和她過往點滴的記憶。

“爲什麼希望朕來?”

“很簡單啊,我是您的妃子,既然我是您的妃子,自是希望自己的夫君能留意到我啊。”

他把足尖小心翼翼地放到錦褥上,髮絲因這一放,有幾縷垂拂於她的臉畔,恰好掩去眸底的言不由衷。

她知道,他這句話有着試探的意味,所以,僅能這麼說。

“你對失去的那部分記憶,一點都不在乎?”

這句話,刺進她的耳力,她卻揚起臉,笑着望向他:

“我在乎有用麼?失去的東西,真的,會因爲我一點點的在乎就能回來嗎?”

她是笑着,心裡的滋味,卻是和笑無關。

“所以,我不會再勉強自己去想起來,因爲,想不想起來都只是過去的事了,自入了宮開始,未來要走的路,都只在皇上您的手裡。”

沉重的心情,輕鬆地話語,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東西,都是能如此的和諧說出來。

“告訴朕,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他若有所思的問出這句話,語音雖仍是淡漠的,但,終不再有拒人千里的冰冷。

“希望皇上,今晚,能陪我,因爲,是元宵節。”她望向他,說出這句話,“好麼?”

他的生命,再怎樣,她能得到的一夜,或許,都是屈指可數。

或許,他問出這句話,還有別樣的意味,只是,永久的猜測,永久的試探。

就如那場對弈。

到最後,其實,不過是零和博弈。

www▲т tκa n▲¢ ○

相對於耗費的心力來說,誰,都沒有贏。

因爲,再感情的這場棋局裡,不該會有輸贏,有的,只是對弈剎那的心動,如此罷了。

她用失憶,去試探他的真心,答案,她已清晰地知道。

這一回,他沒有拒絕。

他寬去龍袍,明黃的金絲線映着殿內的燭火,映進她的眼裡時,驀地,會有一種悲涼的味道,她不知道,爲什麼會如此,以往,除了,金絲線的咯人之外,她是不會被它閃爍的光澤刺到的。

他上得塌來,更漏聲響,已是子時。

他的手,放於胸前,眼睛閉合,她從側面望去,看似他是睡着,然,她確實知道,他睡不沉。

彷彿,他在等着什麼。

只是,她不知道,究竟,等的是什麼。

她側睡入另一牀錦被,而並未與他同衾。

更漏響至丑時時,突聽得李公公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皇上,有急事稟。”

他睜開眼睛,目光如炬,他真的並沒有睡沉。

他起身,她隨着他一併起來,他回眸復望了她一眼,只這一眼,她看得清楚,他眸底那些許的情愫再不會掩飾。

她的鼻子有些許的酸澀,可,強忍着,僅化爲脣邊的笑靨:

“皇上,說好,您陪我一夜的。”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將她略凌亂的髮絲捋至耳後,就象從前一樣。

可,總有些東西,再象不了從前。

“元宵節,過了。”他說出這五字,收回手,起身,往前殿行去。

經過懸掛着紗幔處,他的手一揮,那些許的紗幔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她隔着那些紗幔,望着她的背影。

那麼近,卻那麼遠。

本該清晰,終是模糊起來。

殿外。

“何事?”

“回皇上,檀尋呈來摺子。”李公公的手躬身奉上一道摺子,“是尚書省的急奏。”

軒轅聿並不看那摺子,只下得臺階,遠離了偏殿,方道:

“念。”

“諾。”

李公公自是知道,連夜用八百里快騎送來的摺子,實是非禁藥事務,斷是不會如此。

一旨唸完,饒是李公公都生生掠出一身的冷汗。

誰都不會想到,尚書省呈上的,是這道摺子,寥寥數語,卻是加蓋着尚書省的封印,及慕風的銘章。

軒轅聿凝着李公公手裡的摺子,僅說了一句話:

“啓駕,回宮。”

第一章 女兒嬌第四十六章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一章 初邂君第十章第四章 血殺戮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三十章第四十四章第二章 憐卿心第二十一章第十五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二十六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二章 憐卿心第四章 春雨情第三十章第四十九章第四十一章第五章 夜宴歡第四章 春雨情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二十八章第十六章第四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六章第二章終章2 九重春色醉雨露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二十八章第四十五章終章2 九重春色醉雨露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番外 此情可待 會憑闌意第二十二章第三十三章第十三章第四章第二十七章第三十九章第三章 禁宮深第五章 夜宴歡第三十章第三十五章第十四章第四十四章第三十七章番外 此情可待 會憑闌意第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三章 步驚心第三章 步驚心第十章第三十六章第四章 血殺戮終章4 曖華帳裡夢魂驚第四十二章第十八章第五章 又見君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第二十八章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終章5 長相思兮君可知第二十八章楔子 一夜承歡第十五章第四章 失貞潔第三十五章第四章 血殺戮第八章第四十二章第十四章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二十六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五章 夜宴歡第五章 又見君第三十五章第三十三章第五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三十一章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第四十一章第九章第三章 紅顏憐第四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五章 夜宴歡第五章
第一章 女兒嬌第四十六章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一章 初邂君第十章第四章 血殺戮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三十章第四十四章第二章 憐卿心第二十一章第十五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二十六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二章 憐卿心第四章 春雨情第三十章第四十九章第四十一章第五章 夜宴歡第四章 春雨情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二十八章第十六章第四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六章第二章終章2 九重春色醉雨露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二十八章第四十五章終章2 九重春色醉雨露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番外 此情可待 會憑闌意第二十二章第三十三章第十三章第四章第二十七章第三十九章第三章 禁宮深第五章 夜宴歡第三十章第三十五章第十四章第四十四章第三十七章番外 此情可待 會憑闌意第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三章 步驚心第三章 步驚心第十章第三十六章第四章 血殺戮終章4 曖華帳裡夢魂驚第四十二章第十八章第五章 又見君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第二十八章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終章5 長相思兮君可知第二十八章楔子 一夜承歡第十五章第四章 失貞潔第三十五章第四章 血殺戮第八章第四十二章第十四章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二十六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五章 夜宴歡第五章 又見君第三十五章第三十三章第五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三十一章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第四十一章第九章第三章 紅顏憐第四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五章 夜宴歡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