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殺戮

一日的大雪,整座禁宮皆覆於白雪皚皚之下。

接近傍晚時分,突起了一陣陰風,這陣陰風,伴着空氣裡一種肅殺的氣氛,籠罩在冰冉宮之上。

“離秋,你也是宮中伺候過幾位主子的老人了,今日的事,卻讓我不知怎麼說你纔好。”

一略帶蒼老的女子聲音在空落的庭院內響起。

是的,空落。

曾經的冰冉宮是冷清,現在,卻是空落的。

但,這份空落,並非是沒有人的空落。

按着從一品妃位的供給,除離秋外,共有宮女十人,太監八名,外雜役宮人五名。

此時,這些人,都站在庭院內。

卻不會再發出一絲的聲音,因爲,他們嘴上都套了牲口用的嚼子,雙手也都被反綁着。

就這樣站在那,他們每個人的身後,站着幾名墨綠宮裝的太監,這種宮服,正是負責宮內所有責罰的司審監專有。

所以,墨綠,對於宮人來說,是最害怕見到的一種顏色。

而此刻,司審監的出現,對於冰冉宮這些才被分配一日的宮人來說,僅是不祥的徵兆。

這份徵兆,離秋自然明白。因爲,同她說話的,恰是帝王寢宮天曌宮的掌事宮女,莫竹。

“我明白,今日是我沒有好好守住娘娘。”

“明白?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念在你曾伺候過傾儀皇后的份上,陛下額外給了你一道恩旨。”莫竹聲音並不大,語意卻是比這雪天更爲寒冷。她睨了一眼離秋,複道,“醉妃一切的用度之物若再出差錯,你就和他們一樣。”

“諾。”離秋躬身,隨着莫竹的一個手勢,她的身子,還是不自禁地顫了一下。

那些宮人被推攘着,就地放倒,又一批墨綠宮裝的太監手執板子上得前來,七寸寬的板子雨點般的落在那二十三名宮人的背上。

隔着厚厚的棉衣,板子落下的聲音並不是十分大。可,那痛卻似鈍刀割肉,一下子是死不了的,捱到幾十板後,方會要人的命。

宮裡賜死宮人的法子有很多種,杖刑不過是其中的一種罷了。

起初那些人還掙扎着,間或還傳來嗚咽之聲,待到幾十板下去後,均漸漸停止牽搐,空氣裡開始瀰漫淡淡的血腥氣。聞到這股味道的烏鴉從墨黑的蒼穹飛過,淒厲的鳴叫讓人毛骨悚然。

離秋始終躬着身,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爲自己做到了淡然,可,再次面對殺戮時,她發現,她的心,還是會束到透不過氣。

在若干年前,也有這麼場殺戮,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手腳冰冷。

只是,那時的她,經歷還遠遠沒有現在多吧。

現在,又如何呢?

她的心,依舊無法狠絕。

那些墨綠宮裝的太監確認執罰的宮人被仗斃後,爲首一人上得前來,稟道:

“冰冉宮宮人二十三名,悉數杖斃。”

“好。”莫竹的聲音依舊是鎮靜的,身爲天曌宮的掌事宮女,她甚至比尚宮局正四品尚宮的品級都高。當然,她清楚,做到正三品掌事宮女,是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得到的,正因此,在一次次執刑宮規中,她不會有絲毫的心軟。

此時,宮外,碎步奔來一墨綠太監,躬身稟道:

“尚服局司衣二名,已自縊。”

“都拖下去罷。”莫竹淡淡說出這句話,執起絲帕輕掩了一下鼻端,看着,那些屍身在尚未清掃的雪地裡拉出一條蜿蜒腥紅的血跡,她轉身,對着離秋,“娘娘受了驚,又染上風寒,這些事,就不必去擾她了。”

“諾。”離秋僅將身子躬得更低,這一躬,鼻端,竟有些瑟瑟的意味。

四周,頃刻間,萬籟俱靜。

離秋回到主殿,已是戌時。

殿內,在錯銀的火盆上,另籠了蘇合香,這種安神的香淡淡地縈繞於空氣中,卻讓她的心緒無法做到鎮定坦然。

畢竟,剛剛纔經歷了一場血洗。

夕顏睡在榻上,她本來蒼白的小臉,此時泛了不正常的潮紅,離秋知道,這是高燒未退的潮紅。

瞧她進來,本伺在榻前的一名宮女,忙起身,手裡是方換下的綿巾。

這名宮女喚做燕兒,是尚宮局下午才撥下來的兩名宮女之一。

自發生今日之事後,尚宮局的尚宮再撥宮女至冰冉宮,更是戰兢無比,生怕再有疏漏連累自個,所以挑選了半天,也只選出兩名。

幸好,莫竹的吩咐,也僅是兩名。

其實,這事,若真是宮內別有用心主子唆使的,再換宮人又有何用呢?

沒見,今日,哪怕知曉要杖斃,那些宮人都抵死不肯招認,誰在錦履上動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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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深宮中,遠有比命更重要的一些東西,讓一些亡命之徒是從。

這麼多年,她見得多了。

只是,她沒想到,醉妃甫入宮,便會惹來今日之事。

調換宮女,杖斃宮人,無非是個警示罷了。

但,警示,終究,僅能是個警示。

“你下去把藥端來。”離秋深吸一口氣,接過燕兒手上的棉巾。

“諾。”燕兒低低應到,轉望了一下夕顏,低聲,“娘娘的溫度還是不退。”

“去吧。”離秋的指尖能覺到手裡棉巾,並非是冷的,甚至於,和這室內的銀碳一樣的溫暖。

可,這份溫暖,卻帶着燥熱的觸感。

燕兒躬身退出殿外,她行至榻邊,將棉巾放進盆內的雪水中,浸冷後,再擰乾,甫覆到夕顏的額際,夕顏低低吟了一聲,眸華緩緩睜開。

“娘娘,您醒了?”離秋輕聲道,手裡的棉巾沁涼無比,因太醫囑咐,特用融化的雪水代替普通的井水,雖頗費周折,但,效果應該是不錯的。

“嗯。”夕顏疲憊地望了她一眼,繼續閉起眼睛。

離秋將手中的棉巾替她覆到額上,這一覆,指尖的觸感,是火灼地燙,自麝山回來,夕顏就染上風寒,昏睡了大半日,到了晚間,果然溫度越來越高。

這麼想時,殿門傳來細碎的步子,燕兒端着托盤徐徐入內。

離秋執起托盤內的藥盞,先用手背試了溫度,再用一邊的銀勺試嘗後,道:

“娘娘,喝了藥再歇息吧。太醫囑咐,這藥,得趁熱喝了,發會汗,您的風寒纔會好。”

夕顏的眸子再次睜開,望着藥盞,眉心,顰了一顰。

“娘娘,再過八日,是夜帝和鳳翔公主的餞行夜宴,您是唯一會陪同陛下與席的娘娘,所以,您的身子,一定要快痊癒才行啊。”

這則消息,也是今日莫竹傳來的。宮裡的宴席平素就不多,而嬪妃能得以陪同帝王出席夜宴,更是宮裡的一道殊榮。

可,這道殊榮,落進夕顏的心底,卻是別樣的意味。

鳳翔公主。

夕顏的心底,品到一抹澀苦。

她,並非是怕這湯藥的澀苦。只是——

也罷。

她不願多去想,一邊,燕兒早識眼色放下托盤,上前扶起夕顏。

夕顏就着離秋的手,稍滯了一滯,方淺淺喝下一口中藥,只這一口,她的眉心顰得愈緊。

燕兒忙用帕子去拭夕顏脣邊的藥漬,夕顏的手旋即從她手中把帕子執了去,隨後,旦聽‘哇’地一聲,才喝下的一口中藥,悉數吐出。

燕兒慌了神:

“娘娘,您還好吧?”

離秋亦是緊張的,她用手輕拍夕顏的背,夕顏卻仍止不住嘔吐,這一吐,何止是剛剛的中藥,竟是連苦水都吐了出來。

“娘娘!”

這一句聲喚,離秋再做不到鎮靜自若。

夕顏好不容易止了嘔吐,一旁燕兒忙奉上漱口水,她輕輕漱了口,經過這一折騰,身子虛軟地靠於牀背。

“燕兒,這湯藥是從何端來的?”離秋一邊將一錦墊置在夕顏身後,一邊斥問道。

“和她無關。”夕顏的語音很低,複道,“把藥方拿來。”

“諾。”燕兒哆嗦地應聲,急走到一旁几案上,取來太醫適才開的方子,呈於夕顏後,又補了一句,“是馮院判大人診治的。”

夕顏展開方子,略看了一眼,遂緩緩道:

“果然有荊芥,我自小對這味藥過敏,偏是風寒發汗,都得用它。”

“燕兒,快傳太醫,再開一復藥來。”離秋吩咐道。

“不必了。”夕顏阻道,“發汗的藥,也惟有它了。你們去取兩牀厚點的被子來,我捂一下,也就好了。”

這一次,夕顏沒有自稱本宮,而,離秋也沒有再去提醒這所謂的規矩。

“娘娘——”離秋還要說些什麼,但夕顏兀自把身子縮進棉被,閉起眼眸,不再說話。

她身子很不舒服,也很累。

而這麼晚,再去叫太醫,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況且再傳太醫,也換不出更好的藥來。

從小,她身子一直孱弱,每每染上風寒,卻一用藥就會吐,接着就會滿臉發疹,恁母親再急,府中的大夫都瞧不出病因,自此以後,一染風寒發熱,只能最土的法子來散熱:捂汗。

直到她六歲那年,來了一雲遊至檀尋的名醫張仲,父親特請他至府,方診出,她對荊芥過敏,而荊芥是發汗唯一常用的藥。

也從那日開始,經這位名醫一些祖傳膏藥調理,漸漸地,她的身子倒也大好了幾年,算來,這回是自六歲那年後第一回再染上風寒。

倘若今日她不執拗地要去麝山,也不會這樣吧。

一切,原本是她自尋來的,何必再擾到別人。

這般想時,離秋和燕兒已抱了兩牀錦被到榻上,替她蓋着,另往碳盆裡添了幾塊銀碳。

殿內暖融如春,她的身上,仍是發不出汗來,她只把臉埋進被裡,吩咐道:

“你們先退下罷,有事,我會喚你們。”

“諾。”

離秋端起一旁的雪水盆,俯身退下。主子的吩咐,無論她再有主張,都是不能去違的。

殿門關闔,四周恢復靜寂。

夕顏蜷縮在錦被裡,身子,一陣冷似一陣,她用力捂緊被子,還是冷到如墜冰窟一般。

臉上好癢,但,她不能用手去撓,母親曾說過,若一撓,臉就會破相,縱然,她對自己的容貌並沒有十分的在意,可她也知道破相對一個女子來說,是遭人厭惡的根蒂。

因爲,她曾看到一破相女子悽慘的境遇。

真的好癢,也好冷,她努力地撐着,到了明早,溫度就會退下去一些吧。可,滴漏聲不疾不緩地響着,熬到明天,還有那麼長的一段時間。

意識漸漸渾沌,身上的冰冷轉化成燥熱,她開始繼續陷入昏睡。

殿門卻在此時驟然開啓,一長身玉立的身影緩緩踏進殿內,就着昏暗搖曳的幾盞燭火,只映出層層白色帳幔後,那牀錦被下,嬌小的身子,此刻,正安靜地蜷縮着。

那長身玉立的身影正是軒轅聿。

他依舊着一系玄黑的便袍,隨昏暗燭影的搖曳,玄黑中那點點灩藍光芒兀自流轉出別樣的華彩。

他,就這樣走到榻旁,一牀錦被下,除了幾縷烏黑如墨的髮絲垂散下來,夕顏整個身子都蜷縮在被內。

殿內的溫度,暖融如春,可,他的心底,其實,早從那一年開始,就再沒有了春天。

悶着臉睡,無疑是不好的。

他的手觸到那牀錦被,稍稍把它拉下,她蒼白的小臉就顯於下面。

這張臉,是絕美的。

但,襄親王納蘭敬德,卻顯然不願意這位女兒的美名在外。

把她藏掖得如此之好,這,不過又是一步謀算罷。

只是,納蘭敬德沒有想到,這步謀算,會出現紕漏。

再睿智的人,都無法避免出現紕漏。

他,亦如是。

這般想時,他的手驟然收回。

收回間,他看到,夕顏瑩白如玉的臉上,此刻,隱隱現出些紅色的疹子,這些疹子遍佈於她的臉,讓本來的絕美,終染了一點微暇。

她顰了眉,低低呻吟了一聲,復將臉向錦被裡埋去,他的手不得不再次伸出,將錦被拉下一些,卻不想,指尖輕觸到她陡然迴轉的臉頰。

膩滑的觸感,和着空氣裡,除了蘇合香之外的一種淡香,幽幽地沁進他的心脾。

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香,僅覺得,這種香,讓他連日來爲金真族侵犯邊疆繃緊的神經,得到暫時的抒緩。

可,這份抒緩對於他來說,註定,只能是一瞬,一瞬間,他決然收回手。

四周,很靜,他的心,再不能平靜。

手才移到腰際那條金紋翔龍佩帶上,隨着她低低的夢囈,他的手再動不得分毫:

“……不想……進宮……但……不能……不進……”

接下來的話,愈發斷斷續續,低不可聞,可,即便只這一句,他終究,狠不下心。

眉蹙緊,他看到,她的眼邊,有一顆晶瑩淚珠若隱若現,卻始終沒有滑落。

這樣的情景,與他記憶深處那抹情景重疊,讓他的眸底洇出一縷慟楚。

許久以前那個風雨交加的深夜,那名女子也在他面前,哀婉地說出這一句:

“臣妾不想進宮……但……臣妾不能不進。”

那個夜晚,夜色濃稠如汁,連一點星光都不曾有。

她從未說過什麼,直到一生的最後一刻,她才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卻做不了什麼。

原來,她並非甘心情願的進宮,原來,她並非——

然,一切都晚了!

他失去了她,永生永世地失去了她。

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不過是:

“臣妾好累……真的……好——”

還有一字,他再聽不到。

哪怕,他手握神器,問鼎這最高的帝王之尊,卻失去了,這一生最初該去握住的愛。

其他的一切呢?

縱使再輝煌,不過是於歲月的蹉跎裡,幻作流星剎那璀璨,每一顆都在生命裡劃過迷離的弧跡,卻,不會留下絲毫的印跡。

眼前,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依舊是那樣的清晰,他,是無法忘懷的罷。

不論過去多久。

愴然地閉上眼眸,惟有憶起她的那一刻,他的心,纔會有些許的柔軟。

而,在其餘大部分的時間裡,他只是,冷血殘酷的帝王。

他驟然轉身,不再望向榻上的夕顏。

一步,一步,他走到殿門前,甫出殿門,聽得李公公輕聲問:

“陛下,可是要去璃華宮?”

他頷首。

璃華宮,是,他想去那裡。

爲什麼不容許他自欺欺人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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