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剛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江唯沒有擡頭看他,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無限愛憐,也無限哀傷。
她擡手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小腹,淚盈於睫,聲音顫抖地說:“這個孩子……還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爸爸呢。我想讓他在死掉以前,見一回他爸爸……可以麼?”
陳剛的心瞬間一緊,他想不到自己該如何拒絕這個可憐的女人。
靜默。
江唯不再作聲,只是一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小腹,偶爾輕輕眨眼的時候,會有一滴淚水無聲地滑落。
那眼淚亦是無聲,卻彷彿落到了陳剛的心頭,化成了一道尖銳的閃電,劈開了他好不容易纔築起的心牆。
“好,我會盡力幫你說服葉少的。”陳剛開口,鄭重地承諾。
江唯瞬間擡頭,含淚雙眸迸射出希望與喜悅。她激動得不知該是哭還是笑,半晌也只能顫抖着說出一句:“陳剛,謝謝你……”
“江小姐不必客氣,不過是一點小忙而已。”陳剛頓了頓,纔有說:“江小姐,我先告辭了。”
“我送你。”江唯急急地站起身,臉上的眼淚都沒有顧得上擦。
陳剛用手勢制止了她:“江小姐還是好生休養吧,不必相送。”
“那……好吧。”江唯輕輕地應了一聲,又慢慢地坐回沙發上,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
陳剛不敢再看她了,趕緊換鞋出門,飛快地進電梯下樓。
到了樓下,坐進那輛已經被撞得變形了的車裡,他才忽然擡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缺德!
他在心裡罵自己:陳剛,你他媽的太缺德了!
那是一條人命啊!
那是一個癡情女人的心啊!
陳剛擡手,又抽了自己一下,卻依然無法宣泄自己心中的愧疚和自責。他捂着臉靜靜地在車裡呆了很久,才發動車子,開到小區外面的便利店門口,下車買了包煙。
他其實從來都不抽菸,可是現在,他已經想不到別的辦法去發泄心中的情緒。喝酒的話,他就不能開車了,所以只剩下抽菸這麼一個選項。
尼古丁的刺激讓他劇烈地咳嗽着,幾乎要把自己的整個肺都咳出來似的。但是慢慢地,他又開始體會到另外一種感覺……一種類似於缺氧的,有些發飄的感覺。
他的心終於慢慢地平靜下來了。
陳剛一口氣抽掉了大半包煙,才又坐回車裡,開車去4S店維修。
江唯在他走後,迅速擦乾了臉上的淚水,那番楚楚可憐的神情也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陰謀快要得逞時得意的笑容。
她狠狠地在心裡想着,那些無良記者成天在媒體上面黑她,說她沒有演技,其實她演技明明很好嘛!
成功地騙過了陳剛之後,江唯的信心增長了不少,她覺得,等自己跟葉北辰見面以後,也一定可以讓葉北辰對自己愧疚憐憫,進而給她更多更好的補償。
三千萬?哼,她纔看不上呢!
她要的,遠比這更多!
江唯隨手把那張銀行卡丟到一邊,撥通了某個電話,問道:“趙醫生,我之前讓你下的藥,你下了沒有?”
“下了。只是葉少後來可能發覺的,這段時間,他和蘇小姐都沒有回來過。”趙醫生如此回答。
江唯的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又問:“那憑你先前下的那些劑量,能讓那女人不孕麼?”
“這還不好確定,蘇小姐畢竟服藥的時間還比較短,而我又一直沒機會再見到她……”趙醫生實話實說。
江唯抿了抿嘴,對這樣的回答有些不高興。她當初爲了讓趙醫生幫自己,可是花了好大一筆錢的!結果卻換來這麼一個模棱兩可的結果,也真是愁人!
原本,江唯還想着如果蘇然不能生育了的話,說不定葉北辰就會嫌棄她,不選蘇然而選擇江唯。但是以現在的形式,江唯恐怕自己已經等不到那一天了。
但是轉念一想,至少蘇然現在應該也不好過,江唯的心裡才稍稍平衡了一些。
“我知道了。趙醫生,謝謝你。”江唯客氣地說。
趙醫生輕笑:“謝就不用了,尾款……”
“我會照付的,你放心。”江唯其實並不情願給這筆錢,但是她知道,自己要是不給,那個姓趙的肯定馬上把事情告訴葉北辰,那樣的話,她的損失可就更大了。所以,就當做是花錢買個平安吧。
趙醫生聽到她說會照樣付錢,心情頓時變得好了起來,說了幾句好聽的,便也掛斷了電話。
夜深了。
蘇然給葉北辰熬了驅寒的生薑水,又讓他吃了感冒藥,纔跟他一起睡下。
有葉北辰在身邊,蘇然睡得相當安穩。可是葉北辰卻怎麼都睡不着。他盯着黑漆漆的臥室,打量着那些模糊的輪廓,心裡頭相當煩躁。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是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容易解決,他心裡總有一種相當不安穩的感覺。
甚至,他還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是越是努力去想,就越是想不明白究竟哪裡有問題。
是他多心了麼?還是他心中的幻想太過強烈,以至於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他多麼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他從來沒有背叛過蘇然,他從身體到心靈都乾淨而純粹地只屬於蘇然一個人……就像蘇然只屬於他一個那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僅僅只是抱着蘇然,都覺得自己褻瀆了她的純潔。
葉北辰在黑暗當中輕輕地嘆了口氣,心口處更是說不出來的難受。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穿越回五個月前,一腳踹飛那個混賬的自己。可是……任他再怎麼權勢滔天富可敵國,也換不來那樣的超能力。
在時間面前,他沒有任何辦法。
葉北辰非常討厭這種無力的感覺。也……非常討厭他自己。他當時明明都已經病得昏昏沉沉的了,爲什麼還能對江唯做出那樣的禽獸行徑呢!
他可真是想抽自己一頓。
窗簾的縫隙當中,漸漸地透出些許光亮。葉北辰知道,天馬上就快要亮了。
可是他的世界,什麼時候才
能天亮呢?
他不知道。
在某個時刻,他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可是卻陷入了一場古怪的噩夢當中。
他夢見了一個嬰兒,一個渾身鮮血發出詭異微笑的嬰兒!那孩子的身上佈滿了傷口,一直在不斷地向外流血,可是那孩子卻彷彿毫無知覺的樣子,臉上的表情,始終是那種非常瘮人的笑容……他在朝葉北辰飛快地爬過來。
葉北辰不斷地後退,心裡頭不知道爲什麼,居然對這個奇怪的嬰兒有種莫名的恐懼。
空氣彷彿突然凝固了一般,葉北辰撞在空氣牆上,怎麼都無法再後退半步。
那個嬰兒,一步步地爬向他,留下的滿地的血痕……那詭異的笑臉,在葉北辰的視線當中不斷地放大。
終於,那個孩子爬到葉北辰的腳下了!
“爸爸……嘻嘻,爸爸……”嬰兒突然開口說話,可是那聲音卻一點兒都不可愛,反而陰冷無比,像是從地獄裡發出來的一樣。
他的小手揪住了葉北辰的褲管,絲絲涼氣沁入葉北辰的小腿,冷得讓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這孩子……
“爸爸,爸爸!”那嬰兒還在不斷地叫着他,同時慢慢地沿着葉北辰的身體往上爬。
這孩子每爬一寸,葉北辰的身體就寒涼一分,他無法動彈,只能任由這孩子一點點慢慢地爬上自己的胸口,用兩條冰涼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發出一連串的怪笑。
“爸爸,那些刀子好鋒利啊。你看,我身上好多傷口啊,好疼啊!”那孩子在葉北辰的耳朵邊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這句話。
葉北辰如遭雷劈,他瞬間意識到,人流手術其實就是把孩子在母體當中硬生生地絞碎,然後再把殘骸弄出體外!那是一種相當殘忍的手術!!
這孩子……
隨着他的這番認知,那個詭異的嬰兒忽然慢慢地裂開,手腳碎成一塊一塊,掉到地上。身體也碎裂開來,噴着鮮血,落在他的腳下。
只是那張臉上,依然有着怪異的笑容,他的嘴巴還在不斷地開合,他叫他:“爸爸!爸爸!”
聲音淒厲,帶着濃濃的恨意。
葉北辰終於看清了那孩子的相貌,那分明就是嬰兒時期的他自己!在家族裡的老照片上,嬰兒時期的他,就長着這樣的一張臉!
他猛地大叫,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周圍的景象在一瞬間改變,沒有什麼詭異的孩子,只有略顯陌生的臥室而已。葉北辰怔了半秒,才反應過來,這裡是蘇然的家,她的臥室。
“北辰,你怎麼了?”蘇然被他的大叫吵醒,迷迷糊糊地湊過來摟他的腰,卻發現他的後背上滑膩膩的一片,全是冷汗。
葉北辰已經鎮定下來,轉過身子,輕輕地拍了拍蘇然的腦袋,低聲說:“我沒事,你接着睡吧。”
蘇然實在困得要命,“哦”了一聲,就又睡過去了。
可是葉北辰卻再也睡不着。他起牀去衝了個冷水澡,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怔怔地發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