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華臉色難看, 瞪着好久未見的女兒，聲音顫抖：“呵，真是好女兒啊, 我和你媽回國來, 最先得知的, 居然是你和一個女子在一起, 你是覺得我和你媽活得太久了, 想氣死我們是不是？”楊國華越說越激動，就要站起身來衝到楊蓉的面前，巴掌也高高地揚了起來隨時準備一掌揮下。
倒是李淑怡還算比較冷靜, 拉了拉丈夫的手，小聲地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楊國華臉色雖然不見緩和, 但狠狠地剜了楊蓉幾眼, 到底還是坐了下來。李淑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起身款款走到楊蓉和雪歡身邊, 放柔了臉色對雪歡說道：“你應該就是我媽說的那個，請來照顧小蓉的蕭小姐了，是吧？”又指了指地上的照片，嘴角掛上一絲微笑，眼底卻冰冷, “也就是我們小蓉現在的戀人, 對不對？”
雪歡雙手緊緊握拳, 臉色蒼白, 但還是輕輕地“嗯”了一聲。楊蓉看出雪歡的緊張, 將手伸過來握住她的，輕捏幾下, 意在寬慰。然而楊蓉自己也繃緊了臉沒有表情，眼睛盯着自己的母親，生怕她對雪歡有什麼動作。這樣子看在李淑怡眼裡，她竟然還笑出了聲來，同時伸手指着大門。
“蕭小姐，這是我們的家事，雖然你的確也是影響到這件事的人之一，可現在能不能請你先回去呢？我和我丈夫有話要和小蓉說。改天我再通過我母親找你，和你單獨聊，可以嗎？”語調還是客客氣氣的，卻讓雪歡心裡一陣緊張。她看了楊蓉一眼，思考片刻後，嘴角上揚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嗯，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慢聊。如果以後要找我的話，通過李大媽就可以了。”
向後邁了一步，剛要轉身離開卻被楊蓉一把拉住。雪歡一驚，去看楊蓉，卻發現楊蓉眼裡裝了濃濃的不滿與反叛情緒，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去阻止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可還是晚了一步。楊蓉將雪歡往自己身後一拽，便衝着自己的母親說道：“我不覺得你有資格趕雪歡走，媽。雪歡是我的戀人，我想讓她留在這裡，她就可以留在這裡。你並不認識雪歡，卻一來就要趕走我最珍惜的，你不覺得這樣不妥嗎。”
“哦？”李淑怡一雙鳳眼向上一挑，目光卻往下沉，凌厲地掃了楊蓉一眼。“爲什麼我沒有資格？雖然我和你爸爸好久都沒有回來了，但是，我認爲這還是我的家，我完全有資格去趕走一個陌生人。”
雪歡心裡一涼，知她口中“陌生人”三個字將自己劃入了楊家範圍之外，看來自己與楊蓉的感情必定是不爲楊蓉父母所接受。況且，楊蓉剛纔那一番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原本就很生氣的楊蓉父母，這下怕是更討厭自己了吧？當下，她輕拉了楊蓉一下，小聲叮囑道：“小蓉，不要再說了，我們保持沉默，好不好？”
楊蓉也正在氣頭上，顯然沒有聽雪歡的話，對自己的母親頂嘴道：“你現在知道這是你的家了麼？那爲什麼你和爸爸那麼久都沒有回家看我了？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是你們的女兒呢？高三這一年，雪歡照顧我，她搬到這裡來住，到我喜歡上她，她一直都陪在我的身邊，我也早就把她當作家人一樣地看待了，你們現在一回來就要趕走她，你們兩個就是不想讓我好過，是不是？”
話音剛落，剛纔被妻子勸下的楊國華驀的從沙發上跳起來走到楊蓉面前，擡手就是一個耳光。隨着“啪”的一聲脆響，楊蓉的臉被打得歪向了一邊，有紅紅的掌印從楊蓉白皙的臉頰上浮現出來。雪歡“啊”地低叫一聲，便伸手去摸楊蓉的臉色，卻被楊蓉拉住。只見楊蓉眼中蓄滿了淚光，卻倔強地擡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爸，你就算打我我也要說，你們根本就不照顧我，現在還想把我所珍惜的人趕走嗎？”
楊國華氣得發抖，手又揚了起來還想再打，卻被李淑怡攔住。
“國華，你先冷靜一點，不要動不動就打小蓉。小蓉並沒有說錯，我們一直都只顧着打理公司的事情，都沒有空來管她，她怪我們，也是應該，讓我和她去聊。”
看着雪歡在一邊那麼緊張地看着楊蓉，李淑怡的眼神不着痕跡地沉了一下，緊接着又恢復了剛纔那種冷淡的態度：“蕭小姐，你留在這裡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你確定你還要留下來嗎？”
雪歡無奈地看了看楊蓉，又看了看李淑怡，輕聲說道：“我現在就回家，不過希望伯父不要再打小蓉了。都那麼久沒見了，大家就不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說話麼？”
楊國華冷哼一聲。“我管我的女兒，什麼時候還要外人來管了？”
倒是李淑怡對着雪歡點了點，保證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攔着我丈夫的。一年多沒見小蓉了，我也想和小蓉好好談談，而不是像這樣不問緣由地就打自己的女兒。”
楊蓉見自己母親還是要叫雪歡走，有些急了，剛想出口再說些什麼，卻被雪歡拉到一邊。楊蓉將雪歡的手臂緊緊一握，說道：“你不許走，知不知道，我不會讓我的爸媽對你出口傷害，也不允許你當着我的面就退縮。”
雪歡的目光深深看進楊蓉眼裡，認真說道：“小蓉，伯母說的對，如果我再留在這裡，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到時候，我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你懂麼？現在我先回去，你和伯父伯母好好說。我也並不是要退縮，伯母之前不是說過麼，她到時候會再找我談話的，我也會爭取，你放心。”
“可是……”楊蓉還想說什麼，雪歡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意盈盈。
“小蓉，你現在，是信我還是不信我？”
楊蓉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地點了頭。
雪歡說道：“既然你信我，你就先放我回去吧，我會找機會和伯母說清楚的。”
楊蓉暗自嘆息一聲，知道把雪歡留下來的確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到時候，萬一自己那個脾氣暴躁的父親動起手來把雪歡也打了，她也會心疼。倒不如把雪歡放回去，至少她在家裡是安全的，也不用面對自己這樣冰冷的父母。她鬆開了拉着雪歡的手，故意當着自己父母的面摟了摟雪歡，趁機在她耳邊飛快地說道：“那你先回家，到時候我隨時發短信給你，你不要逃避，要和我一起堅持下去，知道麼。”
雪歡眼裡有某些情緒在閃爍，心知未來會很艱難，但她還是點了頭。這條路，是她選擇的，是她和小蓉共同的選擇，既然已經走到了這步，那乾脆就攜手走下去，有風有雨的話，兩個人一起背。
將雪歡送出門去，楊蓉心裡暗暗鬆了口氣，轉身又看向自己的父母。她帶着一種挑釁的眼光看他們，聲音裡也有不甘服輸的倔強：“你們不需要對我講什麼大道理，也不要告訴我說，喜歡上一個性別和我一樣的女孩子是不對的。我只是喜歡一個人，很單純地喜歡一個人，就像當初你們相愛一樣。我的喜歡，並不會比你們對對方的感情少，如果只是因爲我喜歡的這個人是雪歡，所以你們就覺得這是錯誤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不會放棄，我就是認定了雪歡，我就是要和雪歡在一起。”
楊國華板着臉開口道：“你就是要和那女孩子在一起？你拿什麼去給別人幸福？你現在纔多大啊，你剛成年！你就誇口你認定了那個女孩子，要和別人一起，你能經得起別人對你們的議論嗎？”
“這是我和雪歡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只要我和她都堅定，爲什麼要看別人的眼光呢？”
“國華，你先回房間去吧，你現在這樣，實在不適合與小蓉談話。”剛纔在一邊看着父女二人爭吵的李淑怡這時終於開口說話了，“讓我和小蓉談談吧，喜歡上一個女孩子，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問題的重點其實並不在這裡。我和小蓉分析一下，等下再回房間來和你說，好嗎？”
楊國華冷着臉看了看楊蓉，又看看自己的妻子，見她用眼神催促着自己，只好點了頭，轉身回房間去了。
見楊蓉還是僵硬着表情，李淑怡走過去拉住楊蓉的手，將她拉至沙發上坐下。
“小蓉，你想清楚了麼，真的要和蕭小姐在一起？你確定你以後不會後悔，確定這個結論不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發生某些改變嗎？”李淑怡撫摸着女兒的臉，心疼萬分。自己的丈夫還是太過沖動了，這一巴掌下手太狠，這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久在德國，同性戀人也不是沒有見到過，幸福的例子也很多，可是發生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一時還是難以接受。不過，若是女兒真的喜歡，雪歡也是真心待她，也並非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只是，小蓉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真的確定那份感情是愛，並且願意擔起相應的責任，而不是一時間的衝動呢？那蕭雪歡，是不是真心願意和小蓉在一起，並與她互相包容呢？這些事情，李淑怡並不真的確定，所以也無法勸說自己的丈夫去慢慢接受她們。
“媽，我是真的喜歡她。”楊蓉聲音壓地低低，卻充滿了堅定。“我不會放手的，我要她永遠陪在我身邊，我想一輩子都照顧她。”
“我並不覺得同性相戀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不過也不是說我可以接受你們，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幸福。這樣吧，如果你能證明你的感情是堅定的，並且，那位蕭小姐和你一樣堅定，我就接受你們，祝福你們，並且說服你爸爸也一樣認同你們，怎麼樣？”
楊蓉眼睛一亮，問道：“媽，你這話可當真麼？”
“嗯。”李淑怡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不過，你們要通過我的考驗。現在起，你不能去和蕭小姐見面，直到蕭小姐通過了我的考察，你能保證麼？”
楊蓉愣了愣，並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葫蘆裡賣的什麼關子。但是，一想到雪歡溫柔的眼，一想到自己還是有希望和雪歡一起，她還是點了頭。她相信雪歡，相信雪歡會和她一樣堅定，不會放棄。
而後，當楊蓉遠在德國時，總是想着，若是自己當時能夠爲彼此多想一點，目光放得長遠一些，是不是就不會讓她們兩個陷入分離四年的境地呢？如果當時她能成熟一些，不要去懷疑她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她們兩個是不是不用浪費那麼多年的時光，去證明雪歡其實也一樣堅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