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盡歡不許揭“紅布蓋頭”,隊長伸過去的手就停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怎麼?”
“梅永發的情況不明朗,一旦醒來很可能繼續攻擊別人。還是先把他捆起來,再做打算吧!”她說道。
本來是可以直接說梅老闆被惡鬼衝了,想着已經變成了個是非不分不人不鬼的玩意。之所以這會子躺着不動彈,那是因爲被襯衫上沾染的硃砂給鎮住了。
這要是把襯衫給揭了,他身上的邪祟還不立刻發作啊!
可要是這麼說了,難保隊長心裡不犯擰。人家這是唯物主義隊伍,怎肯信服這些神神道道的事。
所以心思在肚皮裡打了個轉,她就不說邪祟衝了,只是含糊的提醒梅老闆會攻擊人,先捆住了再做打算。
隊長雖然不好承認“迷信”,但當了這麼多年警察哪能沒眼力界的。局子裡留守的三個都給撓成了肉絲,這梅永發就算不是鬼上身,那此刻也是一個極端危險的人物。
先捆起來,是一個萬無一失的上上之策。
至於梅永發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隻要制住了對方,總能想法辦搞清楚。
隊長把手縮回來,扭頭朝老同志看了一眼。
他這手一縮回來,大傢伙都鬆了一口氣。旁邊的小同志掐尖討巧,提前拿了一個手銬。
“隊長,用這個!”
隊長沒接,皺了皺眉。
手銬能頂個屁用!就算有用,這會子想要銬住梅老闆那也得先把柵欄打開了,人進去銬。
這能安全?
“得用繩子!結實點的!”
可這警局裡也沒備繩子的道理!警察同志有銬犯人的權力,可沒有捆人的權力,五花大綁什麼的,那都是封建社會的糟粕。
要不怎麼說還是老同志有經驗,一拍大腿。
“用皮帶!”
說着就把自己腰上的皮帶抽出來,遞過去。
隊長這才接了,先把梅永發的兩隻腳捆了,繞了兩圈,用力扎進,扣住皮帶。
彼時國內已經有了那種摁釦的皮帶,時髦又漂亮。但老同志不時興時髦的外來玩意,系的仍舊是老式的那種武裝皮帶,用的是插梢扣。
這一旦插上了扣住,等閒掙脫不得。
光捆兩條腿肯定不夠,但至少已經大大降低了對方的攻擊力。隊長伸手招呼,讓小同志過來開門,自己則把腰裡的皮帶也扯了。
小同志哆哆嗦嗦上前把鎖開了,立刻閃到一旁。
隊長把皮帶握在手裡,回頭看了許盡歡一眼。
許盡歡一臉淡定,對他點了點頭。
“小心襯衫,別揭開就行!”
這話讓隊長臉色一沉,但並沒有發作。打心裡他是不承認這些“神神道道”,可有些東西不能用科學解釋,那就只能順從民間偏方。他把這一類說不清道不明的,但又確實能發揮作用的人和事,都歸類爲“偏方”。
許盡歡雖然只是一個小丫頭,但小丫頭能在這樣的大場面不發怵,還鎮住了。那就不能拿她當小孩子看待。
自古英雄出少年,這類少年英雄他也不是沒見識過。
小心翼翼開了柵欄門,他慢慢的進去。
梅永發就躺在門口邊,頭臉上蓋着襯衫,血紅血紅的一大塊,正糊在他臉上。蓋着襯衫,看不到底下的樣子,但襯衫布一起一伏,還透出溼氣,顯然還活着,能喘氣。
兩條腿由腳踝處捆紮着,不必怕他跑。
現在他上去,就是準備捆手。
那手就攤在兩邊,手指血淋淋的,一半是他自個的,一半則是三位值班警察的。指甲縫裡還殘留着皮肉,可見方纔鬧得有多狠!
光看這兩隻手,隊長心裡就明白,他這發作很邪性。
雖然小姑娘一臉淡定,可他心裡也打鼓。不敢伸手,先用腳踢,碰了碰梅永發的手。
這一踢,梅永發整個人就顫動起來,兩隻胳膊騰的擡起,豎在當胸,十指如鉤。
隊長嚇了一跳,連忙退開一步。
等他推開了,梅永發的兩個胳膊又落下,雙手砸在地上。
他等了一會,又上前踢了梅永發一下。
梅永發再次舉起胳膊,整個人呼哧呼哧的抽氣,血紅血紅的襯衫突然凹下去一個口子,呼呼的冒氣。
那是他張開嘴在哈氣。
隨着他不停的哈氣,血紅的襯衫布逐漸溼透,慢慢貼住他的臉,露出一張人臉的輪廓。這輪廓本來是貼在梅永發的臉上,可不知怎麼的就浮起來。
襯衫布明明浮起來,脫離了梅永發的臉,可那布的輪廓卻依然是一張人臉的模樣。就好像一個血紅血紅的面具浮起來,又好像是有個看不見的人影頂着這個面具,坐起來了。
“還不快動手!”許盡歡突然喝道。
隊長渾身一顫,連忙一把抓住梅永發舉起的雙手,用皮帶緊緊捆住。
就捆紮的功夫,那面具已經快要豎起,眼看着就要露出底下蓋着的梅永發。
“隊長你讓開!”柵欄外又是一聲喝。
扣上皮帶,隊長二話不說就往旁邊一閃,緊接着許盡歡一步上前,揚手將一把硃砂砸在那面具上。
硃砂如同一團紅霧,噗的就散了血色的面具一臉。那面具先前吸了潮氣,就跟真染了血似得,溼噠噠往下淌紅水。這把幹硃砂粉撒上去,立刻把那團潮氣吸了。
潮氣一吸走,那面具就嘎的一聲,散開。紅彤彤的襯衫掉落下去,再次蓋住梅永發。
這一蓋,梅永發高舉的手也落下來。
光是捆着手腳肯定是不夠的,男人們的皮帶統統都貢獻出來,給梅永發來了一個五花大綁,捆的跟糉子似的。
若說先前還有僥倖,等看到那個血色的面具浮起來,隊長知道這次是真碰上了邪性。
“現在怎麼辦?”他扭頭問許盡歡。
*
梅永發被捆了一個結結實實,但男同胞們一個個都提溜着褲子,有點發噱。
段迦仁的西褲賣得好,尺寸格外合身,系皮帶那是爲了好看,沒有皮帶也不會往下掉。可國內這幾位警察同志的褲子,那都是一水的大路貨,沒皮帶繫着都往下掉。
然而此刻是沒工夫找繩子替代了,許盡歡招了招手,讓隊長避到一邊,邁步到拘留室裡。
走到梅永發跟前,彎腰一伸手,把襯衫給揭開了。
這一揭開,就露出底下猙獰恐怖的一張臉。
梅永發就是個暴發戶,紫皮紅臉一副兇相,長得雖說不磕磣,但也絕不好看。可雖然不好看吧,那也還是正經的人臉模樣。
可此刻暴露在衆人眼前的,那就不是一張正經人臉!
那是一張鬼臉!
糊着半臉血也蓋不住那紫皮地下一根根凸起的青筋,好似老樹盤根一般佈滿他的臉。
那兩個眼睛都泛着白,乍一看似乎是翻白眼,可仔細一瞧,竟然是眼仁變成了針尖似得大小一點黑。就這一點黑,竟然還能隨着人轉,那詭異勁,能讓人頭皮發麻。
張着嘴哈赤哈赤呼氣不止,跟狗似的。狗它哈欠也不流哈喇子,除非是那種得了瘋病的夠。
要說梅永發這個樣子,還真像是得了瘋病癔症一樣。
隊長早些年當民警下鄉的時候,就見過山裡人的癔症的樣子,也是怪嚇人的。
可癔症是什麼?那就是科學醫學無法解釋的,都歸爲癔症。說到底,跟他那個“偏方”的說法是一碼事。
癔症這種事,就得用偏方治。
眼下,懂偏方的似乎就是這個叫許盡歡的小姑娘了。
隊長看着許大仙,隱隱是要她做主的樣子。
然而沒想到許盡歡竟然選了一個很科學的法子——送醫院!
“送醫院?”隊長心說你逗我,我都信你了,你卻撂挑子?太不仗義!
這當然不是撂挑子,不仗義。許大仙自有主張。
“梅永發病了,病根卻不在他身上!”她伸手一指。
“他的病根……”
“自然是在害他的人身上。隊長你應該想一想,爲什麼梅永發早不發病,晚不發病,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病?”
她用的是發病二字,但其實言下之意是爲什麼要害梅永發的人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是這個時候下手?
她這樣說當然是篤定了有人害梅永發,他“發病”是外因,不是內因。
就梅永發現在這個樣子,隊長也知道肯定不是他自己搞的。誰吃飽撐着這麼搞自己!至於說梅永發是先天有瘋病,那就更可笑了。他要有瘋病,還能掙下這樣大的家業?他能瘋,跟他做生意,跟他一起混的也能瘋?
挖煤開礦那是掙錢,可那錢沒手段沒腦子沒人面,是掙不來的。
至少,絕不是一個瘋子能掙來。
所以,確實是有人在害梅永發。而這個害他的人選擇梅永發被關在警察局裡的時候下手,爲的是什麼?
顯而易見,讓警察被黑鍋唄!
人要是在局子裡出了事,那就是警察的責任了。
被算計了!
隊長不傻,其他人也不傻,這一下人人面面相覷,面露懊惱。
小姑娘說得對,梅永發是必須送醫院的,必須接受正規治療,而且決不能讓他死了。
梅永發本人沒有存着禍害別人的心,所以只要保住他的安全,等他“病好了”,只會感激警方,絕無怨言。
可要是沒保住他,那警方就脫不了干係!說不定還得連累醫院一塊背黑鍋!
畢竟到那個時候,人是警局裡出了事,又死在醫院。
好哇!這一手真是狠,不管結果如何,反正下手的人是一點刮落都吃不着。
那麼是誰要害梅永發呢?他這個樣子送到醫院裡去,也是情況不妙。萬一治不好,就算是保住了命,警方也難辭其咎,依然要被黑鍋。
就不知小姑娘有沒有什麼想法和辦法!
許盡歡當然是有想法,也有辦法的。對着隊長點了點頭。
“不僅要送醫院去,還要通知他們家人過來。他們越是想撇開,就越不能讓他們撇開!通知了家屬,送去了醫院,至少你們能脫一半乾系。”
隊長點點頭。
是啊,家屬來了,該咋治咋治,該咋整咋整。一切過明路,到時候都能有個說法。要是暗箱造作,當下看固然是省便了,可事後追究起來,處處都要窘困。
暗箱操作這種事,對付沒門沒路的普通小老百姓還成,對付這等帶黑性質的煤老闆,那可不行。這幫混不吝發作起來,那可不知會幹出什麼事。
而且一旦做了暗事,被家屬拿捏住,到時候曝光出來,那怎麼說都是警方沒理了。
等一下?這言下之意,豈不是說害梅永發的就是他家裡人?
隊長愣住,直勾勾看着許盡歡。
這可不能胡說呀!
許盡歡毫無懼色,一臉淡定。
“財帛動人心,爲了幾百塊都有謀財害命的。”
這話如同驚雷,衆人面面相覷。
“可那是……自家人呀!”
許大仙淡淡一笑。
“莫說外人,就是自家人又如何?一家老小分財產的時候,爲了幾百塊幾千塊,也會撕破臉斷了骨肉親。何況這是幾百萬,幾千萬。”
說的是啊!財富面前,人心一文不值,親情也都可以拋下。這樣的悲劇,他們做警察的還見得少?
見的多了!不稀罕!
如此一想,梅永發持槍挾持家人,家裡人獲救之後又那副嘴臉,那種說辭,都是對的上的。
呵呵!有錢人家的破事,比電視電影裡演的還精彩呢!
*
梅老闆這是癔症發作,隊長自然要找精神病醫院給他送去,結果救護車來了一看,嘿,都是熟人——愛明療養院!
療養院的醫生和護工那可都是頗有經驗的,對着梅永發那個嚇人的樣子一點也不杵。
隊長用五根皮帶把他捆得紮紮實實的,不僅傷不到別人,也傷不到他自己。但要說人療養院纔是專業,一看梅老闆這是個躁狂暴力型的病人,一上來就給扎一針夠劑量的鎮定劑,然後兜頭就給套上了“嚼子”——一種束縛性的面罩,可以防止病人亂咬人。
這一針安定下去,梅老闆就算是頭牛也倒下了,在套上“嚼子”,五花大綁,他就算是邪祟上身,此刻也是動彈不得,任由擺佈。
人人都說邪祟厲害,其實邪祟利用的就是人的恐懼心。一旦心生恐懼,就失去了鬥志,自然處處落了下分。
邪祟再可怕,它也壓不過活人的正氣。只要不做虧心事,心中有正氣,任何邪祟都奈何不得。
然而,邪祟奈何不得人正人君子,卻往往也不得善終。爲啥?因爲人心之惡比邪祟更險惡!正人君子不會害人,可惡人卻要變着法的害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不怕邪祟,可正人君子也是人,他架不住懷着險惡的人心拿刀子在背後捅。捅着捅着,可不就捅死了麼!
人心能有多險惡,許盡歡活了一千多年,早就見識夠了。
所以至始至終,對她來說,邪祟算個屁,惡鬼惡煞那都是小角色。人心纔是最難對付的!險惡的人心難對付,由愛生恨的人心就更難對付。
唉,人心,煩透了!
看着梅永發被擡上車,目送救護車而去。隊長走過來問她。
“接下來怎麼辦?”
車上他拍了老同志跟着一起去,穩妥。
他這邊會立刻通知家屬,等會還要開車過去,親自壓着家屬到醫院陪同。這事,絕不過暗路。
但是否能保證梅永發的安全,關鍵不在於醫院,也不在於他,而在於眼前這個小丫頭。
畢竟神神道道的事,普通人真是力所不能及。
許盡歡點點頭。
“我跟你一起去!”
一起去?去梅永發的家?
她再次點頭。
“好!一起去!”
說是一起去,其實還是分開兩輛車。
段迦仁在車上換了衣服,又覺得肚子餓,半道還停車買了吃的,大包小包的往車裡塞。
隊長簡直要撅倒,這辦正事呢,怎麼跟小學生春遊似的,還帶零食!
小姑娘到底靠譜不靠譜?他心裡真懸。
車子一路開,兩人就在後座一路吃。
在她身邊睡了一個好覺,段迦仁的精神氣一下子恢復不少。人一精神,食慾就上來,餓的他抓心撓肺的。
許盡歡也沒吃晚飯呢,剛鎮服梅永發又出了力氣,也餓的不行。
等下到了梅永發的別墅,只怕又是一場惡戰,不吃飽可不行。
“別墅哪兒會有惡戰?跟誰?”段迦仁好奇的問。
他知道梅永發是被自家人害的,但動手的肯定是別人,因爲梅永發的家人並不會法術,只是普通人。難道那個會法術的傢伙就藏在別墅裡?
嘿,怎麼就跟電影電視裡演的一樣,但凡偷偷摸摸要害人,就非得躲在家裡下咒做法,絕不會往外面去。
“因爲人下意識覺得家裡纔是最安全的,而且最能保守秘密。”
“對!”就是這個理,他點點頭,隨後又不免擔憂。
ωωω▪ ttk an▪ ¢ 〇
“那他們背後那人,厲害嗎?會不會不好對付?當然我是絕對相信你的,你本事最大。可是敵再暗,我在明,會不會吃虧?”
虧他還會用成語,許盡歡笑了。
“怕什麼!這世上,能治我的只有兩種人!”
“兩種人?哪兩種?”她也有怕的人呀?
“一種是已經死了爛成渣的,一種是還沒投胎出人世的。”她扳着手指頭給他算,說完自己就先哈哈大笑起來。
段迦仁也跟着笑。
就說嘛!她這麼厲害,哪能有人治得了她!
他以爲許盡歡說這話是自我炫耀,講一個笑話。其實這既是笑話,也是實話。這一千多年來,她只遇到過一個能治她的,那就是當年迫她神魂與真身一分爲二的白雲子。
然而白雲子已經死了一千多年,可不早就爛成渣。
至今她還未遇到能治她的,可不就是能治她的還沒投胎出世。
然而最寂寞是無敵,那話怎麼說來着,獨孤求敗!
當然別墅哪裡躲着的幕後黑手肯定不是她的對手,高明的法師哪裡需要這麼多手腳。就是個正經巫師,靠着法力念三天神咒也能把人活活咒死。
梅永發賴了這麼久,可見背後這人的手段有限,不足爲懼。
她攬這事,還是爲了那個黃娜娜和自己原身的糾葛。
加長林肯跟着隊長那輛桑塔納一前一後在路上飛奔,此時已經快要十一點,路上行人一個沒有,只有路燈站在兩旁,照出橘色的光芒。
偶爾,一臉香檳色的小車錯身而過,也沒引起誰的主意。
這輛車繼續往前開,錯過的小車開出去五十米之後猛然剎住,急忙忙在路上掉頭,追了上去。
這追上去的小車自然就是小叔許淵開的皇冠!
他這一晚三轉四回頭,到處找許盡歡,連晚飯都沒顧上吃。
然而他今晚運氣很壞,到哪兒都跟許盡歡將將錯開。去了她租住的小巷子,結果人不在。轉到去花店,關門。等回過神想起來,趕到警局門口,許盡歡又跟段迦仁進了局子裡。
本來車子停在外面他能認得,可偏偏司機順道去加了個油,他又錯開了。
正懊惱着要回家,不管了,結果在路上錯身而過!
段迦仁這加長林肯太招搖了,本地除了他就沒第二輛。
那還等什麼,追啊!不然他這一晚上不是白忙活了!
這大半夜的,小姑娘家家不回家睡覺,就跟着一個外國男人亂跑,這還像話嗎?
作爲家長,他得管她!
------題外話------
感謝開心果403732632的2月票,感謝花千若的1月票,感謝5698708的9鮮花,感謝肥狐九的9鮮花,感謝樂樂的鮮花。愛你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