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年清醒在青夜的魂魄和她的融爲一體的半個時辰之後,距離她以爲的別離不過月餘。
她擡起手舉在眼前,眼神怔怔,彷彿在努力看清手心上的掌紋。爾後,她才把視線移向坐在牀沿一動不動看着她的滕蓮筠。
在眼神相對的那一刻,滕蓮筠透過那幽深的黑瞳看到如出生嬰兒一般茫然無措的情緒黑色潮水一般沒頂而來以及他不曾見到過的委屈。
人世歷練時被單獨留下面對滔天怨靈的無助,苦守六千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輾轉,最想留住的人卻依然沒有留住的茫然……明明淵墟終於要迎來一抹光亮了,可有什麼總是不對勁。
滕蓮筠俯下|身,用臉頰貼上宋雪年柔軟的鬢髮。聽着耳邊小獸般的嗚咽,感受着肩上的灼熱溼意,他不禁爲懷中人的鮮活深深嘆息。到最後,千言萬語只匯成一句,“你在就好。”
或許是因爲經歷過太多補魂的事情,宋雪年在大哭一場之後便對於青夜的選擇表現得很釋然了。
滕蓮筠以剛醒來需要養身體爲由不許她踏出屋子一步。不過好在他離開去處理三仙山的後續事宜之前記得叫來了個人陪她打發時間。
“阿年!”樑雪信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接收到滕蓮筠不動聲色地一瞥後改爲老老實實地一步一挪。
信子小朋友在尾音的高壓統治下好不容易得到解放,所以眼瞅着滕蓮筠離開後她便開始向宋雪年一股腦地傾倒出對莫名轉化爲半個父親的尾音師父的吐槽。
宋雪年就看着她那張小嘴以極快的頻率連珠炮一般吐出話語,耳朵事實上沒聽進去一個字。喋喋不休的少女坐在牀沿上手舞足蹈,膚如凝脂、面若桃花。從窗子射進屋裡的光線給她的臉鍍上了一層華彩,溫暖而美好。
良久,信子終於意識到了宋雪年比往日更深的沉靜。她慢慢停下嘴裡的訴說,看向靠坐牀頭的宋雪年。大概是尾音說的什麼魂魄補全的原因,宋雪年的容貌未變周身氣質卻像洗去鉛塵的明珠,一身溫潤清朗。這也大概是滕蓮筠不願她出去的原因。她伸手摸摸宋雪年放在牀鋪上的手指頭,“阿年你怎麼不說話?”
“聽你說的很有趣。沒想到尾音當了老師能這麼認真。”
聽見宋雪年這麼說,信子整個人都垮了下去,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
“那我很抱歉讓你不得不扯進這些。”宋雪年笑着說,話裡卻沒有一點歉意。
“好啦好啦,我會努力學的。”信子瞪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
宋雪年看着她,沉吟片刻,“信子,我要走了。”
儘管在漫長的生命中已經習慣了突如其來的離別,但還是很想跟這個她在人世裡遇到的唯一一個朋友鄭重道別。
小信子被炸得有點愣愣的。
“我要回淵墟了。”宋雪年垂下眼簾避開那雙靈動的眸子,“雖然很難再見面,不過無論你想告訴我什麼,我都可以聽到的。我很抱歉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守靈人只屬於淵墟。”
“我明白的。”樑雪信聲音裡帶上了落寞,“那滕領主他不還是燕宿領主呢嗎?”
“還有司徒靖安啊。”宋雪年有點幸災樂禍地笑了。她反手攥緊樑雪信的手,“以後如果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我一定會聽到的。”
半月後,天帝被罰入八寒地獄淬鍊業障。
宋雪年和滕蓮筠與龍鬼一起自通天塔返回淵墟。迎接他們的是在熹微光亮中綴滿綠藤的蜿蜒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