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樑先生儘管設想了千百次和宋雪年再見的情景也沒有想到這種自家女兒被送進醫院的情況。
兩兩相顧,無話可談。
宋雪年不想和他乾耗下去只好開口,“樑雪信沒有什麼問題,現在只是爲了以防萬一再給她們做進一步的治療。”
“嗯。”
宋雪年猶豫了一下,“樑先生,既然入了世就不要再探究之前的事了。”說罷,她轉身欲走卻被叫住。
“宋小姐,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宋雪年挑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可以讓他們找不到你。”
聽到這裡,宋雪年低下頭,長長的劉海散落額前留下一團陰影擋住了她的眼睛只留下嘴角的一抹勉強的笑意,“不需要了。”
喃喃低語在第二個人聽到前就被吹散了。
這時候,只聽隔離室裡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
宋雪年眉頭一緊,趕忙推門進去。樑雪信一張臉鐵青被四個人抓住手腳死死地按在病牀上,身子還在不停地扭動掙扎。
“阿年!阿年!放開我!阿年!”樑雪信看到宋雪年進來不停地大喊。
“怎麼回事?”
一旁的晉華解釋道,“樑小姐體質特殊,所以我們……”
“知道了,先讓她睡過去吧。”是因爲詛咒嗎?
“是。”
宋雪年走出隔離室看着被白竹攔在外面的樑先生說道,“樑先生,我想跟你談談。”
顯冬站在客廳裡面無表情地彙報對遊樂園的檢查結果,他腳邊放着黑色商務行李箱顯示任勞任怨的二師兄剛剛出差回來就忙着跑過來處理遊樂園的爛攤子了,“……對外已做電力故障處理,現已派君蒙前去調查具體情況。”
“還有,我認爲樑雪信並不具備收入赤門的條件,請您再仔細考慮一下,不要因爲樑先生的關係就做出這樣的決定。”
宋雪年顯然沒有在聽,她從廚房裡拿出來一個用紅紙封着的陶製酒罈子朝着顯冬的方向晃了晃,“黑溟裡的龍鬼婆婆釀的酒,難得的珍品。要不要嘗一下?”
顯冬面色陰沉地看着她不說話。
“好吧,我自己喝。”宋雪年自顧自地走到沙發旁一屁股坐下,伸手撕開酒罈上的紅紙,一股清冽的香氣撲鼻而來。
黑溟在無名林的範圍裡。無名林,美麗富饒卻也危險致命,那裡一向是赤門的禁地,是燕宿的駐守職責之內,除燕宿現任領主允許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內。
宋雪年在那裡搖頭晃腦地一口接一口地喝,臉上漸漸顯出紅暈。顯冬的眉也越蹙越深。
大概是清冽的酒香刺激了顯冬的神經,他向前一邁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住宋雪年手裡的酒罈。罈子裡的酒因爲他的動作灑出了一些,一時間屋子裡的酒味更勝, “別喝了。”
宋雪年沒搭理他,硬要掙脫他的手。
“我說別喝了!”顯冬有些生氣了,忍不住提高聲音,語氣裡是滿滿的怒意,手上的力度也不由自主地加大。
宋雪年不折騰了,一手拎着酒罈呆呆地坐着,雙眼直愣愣地看着地板,不一會兒竟嚶嚶的哭起來。
顯冬跟在宋雪年身邊有六千年了,算一算普通人都能輪迴六十載了,現世的社會制度都變了好幾次了,可他是第一次看到宋雪年哭。他手足無措地坐在宋雪年旁邊拿過她手裡的酒罈放在茶几上,回頭看着她因爲哭泣而一抽一抽的肩膀居然有些冒汗。
“顯冬連你也欺負我!”宋雪年擡頭帶着哭腔大聲質問他,一雙秋瞳含淚,鼻頭變得紅通通的。
被這一聲吼弄得有點兒愣,顯冬乾巴巴地開口,“那……那……你別哭了。”
宋雪年聽了這話更生氣了,一巴掌拍在他身上。顯冬也不躲,就那麼受着。
“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什麼破領主我不幹了!我要——嗝——我要回家!司徒靖安你聽見了嗎,老子不幹了!滕蓮筠你快點給我滾回來!我要回家!回家!回家……”
宋雪年說着說着又揮舞着雙手站起來往臥室走,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的人的臉在聽到她的話之後一瞬間變得煞白無比。顯冬一把拉住宋雪年的手,
“你剛剛說什麼!”
宋雪年雙眼迷茫地看着他,表情無辜地小聲道,“我要回家。”
顯冬眼神幽深,不自覺地加重手上的力道,“你說……大師兄?”
宋雪年瞭然地點點頭。突然回過頭朝顯冬咧嘴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嗓音沙啞得像剛從烈火地獄裡爬回來還帶着森森寒意,“得償所願是什麼樣的感受啊?”
顯冬心裡一跳,這樣的笑容讓他又想到了第一次看到宋雪年的情景。小小的女孩坐在無名林外圍的空地上安靜地曬着藥材,那隻漂亮的劍齒虎溫順地臥在她身後守着她,陽光明媚,歲月靜好。可他卻在她身上看到了如鎖在黑溟裡永遠不得見天日的棺槨般瀰漫的沖天煞氣,無聲地讓人膽寒。他不知道爲什麼,但他可以肯定來路不明的宋雪年一定不是自願坐上那個令赤門裡無數人嚮往的領主的位子的,而且從來不屑一顧。
宋雪年接着又掩面哭起來,“我回不去家了,回不去了……”
顯冬沒法,只好抱着這個哭得鼻涕眼淚橫流的宋雪年一直哄着。直到她睡着給她抱到牀上蓋好被子他纔回家。一回家就看見輪班回來的餘榮在客廳裡維持着一手舉着遮蓋他放在客廳角落的畫板的天鵝絨布呆立在畫板前的姿勢。
顯冬的呼吸一滯。
餘榮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來面帶討好地看着他,“我只是好奇這是什麼。”
畫裡面的女人站在一片紅到詭異的玫瑰花叢裡,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紗衣。衣角和烏髮在空中彎出一個優雅的弧度。精緻的臉龐上只有一雙翦水秋瞳,只是眼底空無一物。即便缺少五官的描畫,這仍然是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她的手裡有一把和她自己身高很不配的環首刀。詭異的身姿像是隨時有可能被折斷。
“她是誰?”
回答他的只有顯冬僵立在客廳裡的身形和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