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寥,星月了無痕。淺草依依茁壯,白朵悽悽垂焉。
濛卿喝了藥剛躺下,明日一早便要拔營回城,忽然間心中很怕回朝,以前總想着扳倒太子時的輕鬆,如今真的要做到了,卻換來無限的恐懼。
他對她如至親,她卻狠的下心來這般陷害。
尹家速來以草原狼作爲神,如今只怕也漸漸被同化。
白綢緞衣袖中抽出纖纖玉手,輕喚:“玉簫。”
玉簫此刻正附在桌上酣睡,她委實累了,趴着也不自不覺中睡着了。桌子上的燭臺映着她的側臉,也顯得極其柔和,不似往日的凌厲。
只聽見帳外腳步聲漸近,簾子被拉開,侍衛小聲稟告:“三王妃來了,王妃可要見?”
“快請她進來。”濛卿掙扎着要起身,卻不知渾身乏力,一個趔趄差點滾下牀來,只感覺一個柔軟清香的懷抱將她攬住,濛卿嚇得都差點傻了,手不自覺地肆意抓了兩下,碰翻了擱在牀邊的手爐。
“哐當”一聲驚醒了玉簫,玉簫長身而起,見濛卿的狼狽和茉鳶的溫柔扶持,趕緊跪着:“參見厲王妃。奴婢該死,竟然睡着了,宗姬恕罪。”
“罷了,你去休息,換個人來伺候。”茉鳶將濛卿扶回牀上,輕描淡繪道,“你也是乏了,這樣的精神如何能伺候六王妃?”
玉簫沒有看向茉鳶,只是看着濛卿,直到濛卿微點頭,她才放心離開。踏出帳子就喚來隨行的女官入帳伺候茶水,再邁出一步,卻覺得稀奇:三王妃乃厲王正妃,如何與自家主子若姐妹一般?這事兒必有蹊蹺!
隨便抓了個與小安子熟悉的太監詢問寧渢下落。
茉鳶爲濛卿擦拭着額上的細汗,絹帕上繡着一輪半掩雲層的明月,這年頭有繡四君子在帕子上的,倒是明月還少見。她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袍子,半點不帶凡塵,脫俗清晰。寬大的流仙袖更加飄逸生輝,腰上簡單的三指寬腰帶將她的身段勒出了絕好的玲瓏秀美,腰下垂着一塊精雕細琢的玉佩。大戶人家都愛掛着玉佩,只是濛卿覺得這玉佩十分眼熟,好似不久前才見過,忽而一時想不起罷了。她梳着追雲髻,髻上
帶着以金爲底、黃寶石爲輔的步搖,一舉一動都有這說不出來的靈秀。淡掃娥眉,眉心畫着一朵梅花,應景一般,這樣的秋季轉眼就會入冬,曄城向來春秋二季較短。
她腕上的手環在爲濛卿擦汗時玲瓏脆響,濛卿這才注意到這對鎏金嵌玉手環,這樣的手環也似曾相識。
“你怎麼這樣不小心。”
聲音宛若天籟,喚起了濛卿的記憶。
“漫遊青草臺,笑吟蘭花賦。此刻與君執手望,遍疏淺,琉璃醉,三生三世情相守。只堪冷落半清秋,夜無聊,寂深沉,吳歌陣陣暖香河……”
那日的歌聲又環繞在她的耳畔,原來從未注意過茉鳶也有這等美妙的聲音,想起退出晚宴的時候噴上那些人進場,走在前面的人一襲紅衣,垂着頭,她纔沒有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只是瞧見了腕上的手環和腰上的玉佩。
“妹妹好耳力。”
“我原以爲那日的姑娘是大哥找來的,孰不知卻是三嫂的心思。”
“也多虧了妹妹的一紙家書,莊妃娘娘也可謂深明大義。”
濛卿靠着枕墊,瞧着茉鳶的容顏,她是當之無愧的大家閨秀,也是傾城傾國的美人,料想她的妹子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只是日後她見到妹妹還得跪行大禮,有句話說的好:“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這非單單的“蕭郎”問題,整個家族可以飛黃騰達,只是沒有親情可言罷了。父母跪嫁女,這等荒唐事,只怕也是謂之“禮數”。天地君親師,日後“親”不再,唯有君臣之禮。
“此番三嫂找我所爲何事?”
“也沒什麼事兒,只是聽說你與父皇大鬧了一場,你得掂量仔細了,伴君如伴虎,自個兒耍耍小性子倒是無妨,切莫連累了六弟。”
茉鳶的好心提醒卻讓濛卿陷入了深思,這般樹敵,對他來說可謂絕地深淵。連茉鳶這樣常在府中不出門的貴婦都明白,她怎麼給忘了,但這般深仇,她還能顧及得了他人嗎?
莞爾一笑:“三嫂可知,三哥與王爺水火不容?”
茉鳶一怔,快速斂去面色上的凝重,笑意又在臉上蔓延開,她
的笑容是極美的,宛若冬日之驕陽、炎夏之清風,沁人心脾。
“雖不過問王爺朝堂之事,可也能瞧得出幾分端倪,靖王與三爺之間的較量也越發濃重起來。”她如是說着,但眼睛瞧了一眼濛卿,又繼續道,“其實他們男人之間的事,何苦咱們插手?就算咱們不出錯,他們也要分心,何不退一步,大家海闊天空?”
“如何退?”
“這我倒是沒有細想過了,不過妹妹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嫂嫂的話。”茉鳶如凝脂一般滑嫩的手搭在濛卿手上,笑容還是甜蜜的,膩得讓人沉醉,“不過恕嫂嫂多說妹妹一句,還望妹妹不要見怪。”
濛卿沒有說話,只是等着茉鳶開口。
茉鳶長長嘆息:“咱們衆妯娌之中,只有妹妹的身份顯赫,也難怪當初莊妃娘娘有意將你指給五弟。只是男人三妻四妾也很尋常,特別是咱們帝王家,就拿三爺來說,側妃兩位,還有五六名侍妾,但細細向來,府中哪個不以正妃爲尊?更何況,此番張氏得子,名義上也是妹妹的,也毋須再與六弟賭氣。”
濛卿張了張嘴巴,扯出一絲淡笑。原來茉鳶竟以爲她與孝盛帝之間的爭執是在寧渢身上,女人的心思永遠都只能圍着男人轉,只是茉鳶還是不瞭解濛卿這樣性子的女人。
“六弟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些年來只有張氏一妾,看來妹妹還是教夫有方。”
從茉鳶這等大家閨秀口中說出“教夫有方”這四個字,濛卿只覺着好笑。
這時簾子被拉開,外面一些飛蛾逮住了機會趕緊飛進來撲向燭火,都一一變成屍體。
他臉上掛着象徵似的笑容,雙手背後,輕點頭:“三嫂。”
茉鳶緩緩起身,微欠:“六弟。”
寧渢黑漆漆的眼眸像極了夜空,深邃不見底,他的目光在茉鳶身上稍微打量了下,又轉到濛卿身上:“天色也不早了,三嫂也該回去了,若是被三哥找來,說我扣押三嫂,寧渢豈非有口難辨?”
“六弟說笑了。”茉鳶衝着濛卿微微一笑,關切再言,“記住我方纔說的話,好好保重身子骨。”語罷便退出了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