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風影

二、風影

最初下崗的風波可真是突如其來。

我們沒有一個人做好準備。

在這之前,我們等待着這個所謂的高新科技的項目據說馬上就要上馬了。

當那些專家們大包小包、大車小車的被領導們接來接去,項目一次次的被肯定,那些混蛋的臉色始終露出躊躇滿志的神情,彷彿放眼天下,只恨當年劉郎命好,天下讓其唾手可得,一時間無數文人無不哀嘆,天下英雄皆無,因此使豎子成名。

這種的架勢,讓我可是心生畏懼,才知天可畏,人可畏,獨我自己不可畏了。

不但如此,甚至地方的政府官員們都非常重視,一次又一次親臨現場視察,那時我和這些傢伙一樣高興,我們滿懷憧憬。我們都看到了希望,就是這個混蛋工程要動工了,我要有個好工作了。這樣的話,我們也許能找個更好的差事,不會爲了這點薪水而抱怨了。

何況,這個項目來的全是專家。什麼諮詢、勘探、設計、實驗的,據說還有十幾項專利技術,全都是外國佬的,而且還是好幾個車家的專利,嘖嘖,都是什麼高科技。反正都是這些鬼玩藝、玄之又玄,萬物芻狗。反正我一句都聽不懂。

神秘的讓人敬畏。

說穿了,這些我也不怎麼想去弄明白,可是我聽說來的專家,卻是非常了不起的,他們一身要集六個什麼博士文憑,八個什麼精裝證書,九個國家遊歷的見識,纔會被別人稱爲專家的。據說他們談話的時間,都是用金錢來衡量的,沒有錢,你根本沒有機會和他們說上一句話,甚至連面都見不着。

估計放屁的時候也要錢吧。

這種人當然要尊敬,想想吧,一個人要拿六個博士文憑,那要讀多少書呀,說出來還把人嚇死,他能不稱爲專家嗎。

專家從來都是很可怕的存在。在我眼裡,他們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不,就是來自與火星的外星人。

當然了,這類問題我並不是很在意,我只是很好奇,我只是聽人說說而已。我並不知道專家是不是都要六個博士文憑,還是這一羣專家裡頭,其實只有一個專家有六個博士文憑。我並不知道,我們都在人云亦云,我們都很很興奮,自以爲看到了希望。

那個時候,花臉、眯眼、老蔫、蝦皮、老驢、呆瓜、還有幾個傢伙,臉上都掛着幸福的笑容,好像那項目成了,我們就成了老闆一樣,好像我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了。

看看一個個傻笑的臉吧。

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原本就是個悲劇。

當然有時聽到的話,是不能當真的。有多少文憑才能成爲專家,其實與我並沒有多大關係。我想要得只是有個比較安穩的工作,有個比較穩定的收入,有家企業願意給我交養老保險金什麼的,我就很知足了,我是個很容易知足的傢伙。

說穿了,我不過只是一個螞蟻,一個小人物。

嗯,一個自以爲是的小人物。

當然了,我也尊敬那些專家們,對於我來說,他們纔是大人物呢。你看他們個個西裝革履,頭髮鋥亮,皮鞋不論什麼時候都發着耀眼的光芒,臉上的肌肉都在興奮的顫抖,眼睛看到的總是天空的方向,我們一看就趕快退避三舍了。

這是一羣另外一個世界的傢伙。

我們只能嘖嘖稱奇,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專家呢。

這些傢伙們果然個個是個人物。

好在專家們來的快,也去的快。如同天上的鳥兒一樣,沒有幾天蜂擁而走了。

當專家們坐上飛機,那羣投資項目的老闆一鬨而散時,我們大夥都忐忑不安了,不,簡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在最近一段時間裡,我們可是用了十多個人給八九個外國佬服務。我們幹這幹那,跑前跑後,夜裡值班,努力想找出很多的活來,證明我們是非常有用的存在,可是不論怎麼去幹活,似乎並沒有多少活可幹。現在專家走了,又不會馬上動工,這兒還需要這麼多人嗎?他們一定會裁員吧。

大家彼此都看着對方,臉上露出一絲的猶豫、不安,還有一些的失落。

“不是馬上動工了,很快就要用人了,不會載吧。”

呆瓜開口說話。他長着一雙發萌的大眼睛,看上去單純可愛。不過在單純下面,隱藏着一顆並不老實的心。

“爲什麼。難道人家會養白吃飯的人。”

又是我多嘴,我是相信他們一定會裁員的,就這麼一塊不到十畝地的院子,就這麼一幢孤零零的房子,一個實驗室什麼的,難道需要十多個人守着它嗎?如果傳出去,還不把人笑死。別人會怎麼說呢,哪家院子需要十個守門人?

“他總要看經理的面子吧。”

眯眼雙手向天上一挑,看都不看我的說道。

“你以爲你真是縣長,說什麼都算數。”

我差點被這傢伙給嗆死,只好無奈了看着遠處,讓劇烈跳動的心臟平靜下來。

其他人則不吭聲,老驢一本正經的看着他手中的醫藥書籍,這傢伙,最喜歡在自己身上做試驗,今天買點這種的藥泡酒補一補,明天又弄那種藥,據說越補越不行了。

“呵呵,不論怎樣,他們總要留下個司機吧。”

花臉有駕照,這幾天老闆來了,天天給老闆開車,一身的西裝筆挺。許多關於老闆的小道消息,都是從他哪裡傳出來的。

我一陣啞然,我並沒有駕照,似乎也沒有其他可以留下的技術。掃個地,擦個桌子,難道需要什麼技術不成。

“他們總要一個文秘吧。”

老驢呵呵一笑,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手中的醫書翻的嘩嘩直響。

我看了花臉一眼,又看了看老蔫、大頭,還在呆瓜。我們幾個似乎根本沒有什麼留下的本事。

“我也是司機,應該也可以留下。”

蝦皮一雙如同外星人的眼睛閃動着幽光,看上去讓我有些害怕的感覺,這傢伙的眼睛大的,將整個的臉都快擋住了。再加上瘦,如同放在外星人裡,你根本找不到他。

“切。你們纔來咱們公司幾年,要留也留老職工,誰給經理乾的時間長。”

眯眼冷冷一笑,一臉的傲然。我也有些興奮起來了,如果說跟着經理乾的時間長,我也算一個了。

“還不知道情況怎樣呢,看你們爭執的,到時如果讓走,讓誰走就走唄,再說了讓誰走誰能留下,不讓誰走,你和他爭也沒有用。”

大頭看了大夥兒半天,纔開口說話了。大頭這傢伙,從來不輕易開口,可是一說,還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這一下,沒有一個傢伙再吭聲了。

嗯,真是讓你想走,你還有做什麼呢。

從那天開始,我心中總是有些忐忑不安了。

果然,在衆多專家離開後。那位投資的老闆提出裁員。那時他們就說,他們這家企業要用什麼國際通行的方式來管理,還在上市什麼的,末位淘汰,適者生存,這些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知道一點,就是他們不會因爲企業效益不好時纔去裁員,只要需要,他們隨時都會裁員。這好像是混賬的經營遊戲。

“人太多了,留一半吧。

那位大老闆臨上飛機時,給我們經理說,他說什麼向來都用協商的口氣。

我們的經理,給他找到的這個項目,給他們鞍前馬後地跑來跑去,協調各地的關係,幾乎這邊所有事情都是我們經理在忙碌。他倒是一個好人,我聽說他從來沒有向對方開口要過什麼薪水,他只是要求對方,在企業建成時,把我們這些員工都給安排進去。

給跟着他乾的人找個飯碗。

我們都是他過去的職工,可是企業破產了,能飛的鳥都飛走了,就剩下我們這羣不能飛的呆頭鳥。

對方倒是痛快的答應了,可是,這個項目還沒有上馬呢。

“都留下吧,不是馬上要動工了嘛。”

我們經理說。

據說那個老闆扶了下眼鏡,不讓眼鏡跌在地上,不然肯定會碎了一地。他看了經理半天,還是沒有說話。那表情,一定是吃了黃連,只是苦了心裡吧。

我們都留了下來。我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我知道,我們經理原本可以不這麼做,他可以讓一半人回家,這與他沒有什麼關係,對他也他沒有什麼大礙。他只要想走,立馬有好多地方要他。

不過,他沒有這麼做,他倒真是一個好人。

嗯,在這之前,我已非常小心了,我知道我自己。一個人如果沒有什麼能耐,沒有什麼特長,沒有掌握一門好的技術,在爲人上又欠缺的話,如果他幹活再不勤快,那麼這個人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是說,如果有什麼倒黴事,比如說下崗、裁員之類的,那麼這種倒黴事註定便會落到他的頭上。

想想我自己吧,我有什麼?我對自己很擔心。

我小心謹慎。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我比別人好像更看重這份工作。我是說,有許多人並不在意,他們還像以往在我們過去的企業一樣吊兒郎當,我行我素。

他們的作爲讓我感到安慰。

我一直以爲,只要我自己把工作幹好了,別人再怎麼說你,找你的毛病,你多麼沒有人緣,你都可以不用在乎;如果你不好好工作,你再怎麼有人緣,再怎麼人好我好,我以爲他都會很危險。

難道一個企業經營者是傻瓜,不要任勞任怨的人,而要那些吊兒郎當的傢伙。

這真是一個愚蠢的想法。後來我想,這真的很愚蠢,很自以爲是,其實你認爲你幹好的一切,在別人眼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遠遠地不夠。

再者,也許你任勞任怨地幹了一個月,還不如別人說上一名屁話管用。

這個混蛋的世界自有混賬的道理,有時,我真是想不明白。

不過我知道,這個世界很混賬,這個世界很無奈。

那些專家和老闆們像城市上空的鳥羣一樣消失了。許久我們都打聽不到這方面的消息。開始,大家還猜測一下,談論這個方面的話題,談論一下這個項目什麼時候可以動工,這個項目會如何的好,那時我們根據自己的特長,可以幹些什麼;工資可以拿多少,養老金有沒有什麼的。

以後說不定也能和那白領一樣的生活,或者是坐在辦公室裡可以喝杯咖啡吧,看着別人羨慕的眼光,總之,所有人都滿懷希望。

希望是****,她從來只對有錢人招手。

有人問過我們經理,他也很籠統地說:快了吧。可是他也說不出具體的時間來。我聽出他的語氣中越來越多的包含了不能肯定的成份,像一團迷霧籠罩在心頭不能消散。

工資很快變成了拖欠。

大家不免嘟囔。不過,對於拖欠工資的事,我們已經有了很強的承受能力。出來工作這麼多年,掙了多少錢不敢說,但是卻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那就是,別人欠你的錢不是你的錢,只有錢裝到自己的口袋裡,錢纔是你的。

欠你的錢成了賬,那就只是一堆廢紙,說不準就泡湯了。拿到手中的錢纔是真實,纔不能讓它再飛走了。

沒有三個月,所有人都盤算,要不要從爲兒搬些什麼東西回家頂工錢了,更多的人則說:看來又要找別的活路了,這個項目要泡湯。說是快了快了,就是沒有動靜;這麼大個項目,這點工資都拖欠,怎麼能讓人不疑心呢。

其實專家一走,所有人都表現出一副懶散來,整座院子經常只有一個人守着。多數人不知道在外面倒騰什麼,動不動不來了。還有兩三個早就兼職掙錢了。

“今天我有點事不來了。”

“好吧!反正這兒又沒事。“

開始時,我們班上還有人這樣給我打招乎。後來這種招乎也很少有人打了。不過,考勤上你還得記錄他在崗,不然,你會惹很多的麻煩。

“你說誰家沒點事。”

花臉說。他經常不來,大部份時間都在外面倒騰着什麼生意。不過他人緣好,幾乎沒有人埋怨他。再說,十多個人守一個院子,哪裡需要這麼多人。大家都覺得滑稽,更不用說外人了。

我們都明白這碗飯是靠經理的面子給的,所以理所當然的,經常的,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守着這座院子。

眯眼這傢伙連招呼都不打就不來了。尤其誰和他一個班的時候,更是氣人。

“你有事你也走,別傻呆在這兒。”

大頭勸我。我不吭聲。我早已不安了,我們這樣下去能行嗎?這可憐的工作,如此下去,恐怕真是要變糟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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