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遊的安排被迫提前結束,屏緗收到了文藝彩排的通知,不得不提早回校。
機場出奇的冷清,國際頂級的機場,夜晚也如白天一樣,人流量大得驚人,但此刻似乎大廳裡就只有廈門航班的乘客。
暮吟警覺地環顧四周,刻意地放緩腳步。
雖是午夜,屏緗卻格外地精神,一下飛機就嚼着餅乾。
身邊的乘客像被突然抽乾,幾十道影子一晃而過,插入人羣。
暮吟和屏緗止步,身邊已圍着一道人牆。
這時人牆的正中敞開一道口子,兩個老大級的人物出現,都是筆挺西服鋥光皮鞋,右手邊的人長着絡腮鬍子,眼睛滾圓,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左邊的比右邊的矮了足有一個頭,若非眼睛向外突着,倒也長得頗爲清秀。
“HI。”屏緗的手裡還拿着半塊餅乾,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你就是慕連暮吟。”絡腮鬍子吐掉叼在嘴裡的煙,擺出老大十足的架勢。
暮吟清清嗓子,眼望遠處,絲毫沒有回答的意思。
“他是。”屏緗吞了一口唾沫,連帶半塊餅乾給消化了。
“沒問你。”絡腮鬍子一瞪眼,“日你孃的,知道老子是誰不。”
屏緗往暮吟身後略微躲着,奈何後面還有一羣虎視耽耽的彪形大漢。
暮吟的眼半眯着,視線悠閒地停在窗外。
絡腮鬍子自編自導的劇沒人問津,不免更加惱火,剛想破口大罵,就被一旁的凸眼睛給拉住了。
凸眼睛上前一步,有點狐假虎威的樣子:令尊是陌之暄,令尊曾在廈門殺傷人,被害者是胡老大的叔父,我們只是想依幫派規矩,血債血還,別無他意。
凸眼睛沉沉地娓娓道來,明顯就是要復仇,卻講得似乎理應如此,談吐間雙眼向外翻着,給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屏緗望着暮吟,眼中色彩流連,面露難以言喻的神色。
暮吟緩緩地收回視線,像看一場低劣的啞劇,無動於衷,屏緗眼中流溢的神采越來越濃,像月光下的瑪瑙,瞬息萬變。
“肯定是,不用廢話。翰文你信不過你的辦事能力嗎?”這位人稱胡老大的大漢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幾步,身上虯結的肌肉快要把襯衫撐破,指頭的關節“咯咯”直響,“快說你老爸老孃在哪。”
“趕快閃開。”不耐煩的氣旋在他的腳邊產生,銀色風衣揚起,他單手放在褲兜裡,冰涼的觸感讓周邊的氣溫一降再降。
“應該沒錯,他一到廈門就被我們的人盯上,各方面信息查證均吻合。”凸眼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管他孃的,父債子還。”胡老大從背後抽出一把兩尺長的通體全黑鐵棍,指着暮吟,氣焰囂張道。
暮吟敢斷定胡老大定是個近身技擊方面的好手,雖長得虎背熊腰,動起來卻也迅猛異常,但見眼前一花,胡老大的鐵棍掄到眼前,棍影的變幻封住了暮吟的任何反擊,形勢不容暮吟多想,他剛想後退,再從容地出槍,右臂卻被牢牢地拉住,後勁大得驚人。
屏緗迎着鐵棍轉到暮吟的胸前,暮吟慌神之下竟沒有將她拉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沉重的鐵棍結結實實地打在屏緗的後心。
屏緗頓覺五臟六腑禁不住劇烈的翻騰,靈魂像要脫離自己而去,她站立不住快要向後栽去,喉間腥辣的液體卻奔涌而出,她再也忍不住,微微張嘴,鮮紅的血順着她甜美的嘴角溢出,滴落在暮吟銀色的風衣上,在他的胸前綻開鮮豔的花,她眉頭輕鎖,想要忍住,卻還是輕輕地**了一聲。
暮吟的心一顫,左手牢牢地扶住她,忘乎所以地望着,似乎所有的危險都離他遠去。
但轉瞬之間,映着櫻紅的血跡的眸中爆射出攝人心魄的猩紅,指腹緊扣着扳機,擡手間,幾個想要靠近的馬仔全都昏迷在地。
暮吟剛將場面控制住,卻驚覺有更強烈的腳步聲潛行,暮吟望向不遠處,自動門驟開,兩排***手攝住陣腳,一行黑衣人無聲無息地走近。
胡老大有幾個手下立即抽出手槍,護着老大往暮吟的身後退去,火力的差距相當懸殊,正當胡老大這邊人緊張不安時,來的一行人中爲首的那位卻示意***手全體放下槍,胡老大自知不敵,悻悻地也命手下放下槍。
爲首的那人鬢邊早生華髮,年齡當在四五十之間,但龍行虎步,氣度傲人,雙眼神采飛揚,只是略微瞥了眼胡老大,便令人禁不住縮頭打冷顫。中年人孤身一人走近暮吟,正色道:閣下是慕連暮吟。
“正是在下。”暮吟一挑眉,正是這種器宇軒昂、久歷江湖的人才當得起他的略微回禮,而來的人是之前見過面的冷府管家。
“老夫冷府內管事。”中年人正式向暮吟介紹自己,眼望屏緗的神情簡慢是慈憐,倒也顯出有些未老先衰的頹感,“特來接小姐回去。”
暮吟素聞冷府有內外兩管事,外管事常替冷中禹出席些商務活動,出面解決商務事宜,而內管事早年的名聲不在外管事之下,只是過早隱退,甘心與家務瑣事打交道,是以幫冷中禹把冷府內部打理得井井有條。
暮吟雖心內不放心,亦不願意,但還是鬆開屏緗,讓內管事扶着屏緗。
屏緗強撐着睜開眼道:“刺蝟管家,我……”隨即暈了過去。
內管事一探屏緗的脈搏,招手命兩名保鏢過來:快送小姐回府,聯繫島上名專家會診,進行全面檢查。
兩名保鏢帶着一排***手先下去。
內管事這纔回頭,略帶歉意道:給閣下添麻煩了,魯二,快去給慕連先生訂做一套一樣的衣服。
內管事似乎是二十年前有名的殺手,暮吟曾聽師父提起過,師父曾笑稱此人心態最好,暮吟回過神來,連連拒絕:不必如此。
暮吟心下也瞭然,內管事其實知道屏緗是因爲自己的事而受傷,屏緗大有可能知道他們守在外面,故意引他們進來,但內管事畢竟處事圓滑,謀劃深遠,是以不想當面直接挑明,而是娓娓地點醒。
暮吟望着屏緗遠去,雖知她並無性命之憂,但不希望這次棍傷會給她留下任何傷害,暮吟緊握着拳頭望着胡老大。
胡老大早已有些戰戰兢兢,用肥大的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豁了出去:就是老子打的,老子認了,跟我的兄弟沒有任何關係。
內管事微微一笑:“傷口腫脹,爲鈍器所傷,皮下組織遊血冰涼。”內管事略擡眼皮,森冷的目光爆射:玄鐵棍長二尺三,內所帶寒氣能加重傷勢。閣下胡猛,也算是這一帶的霸主,對一個無辜的女孩下手也太重了,所幸……
胡老大涔涔汗滴,打傷了冷大小姐,惹上了冷府,這無異常於自尋死路,他一橫心,屏氣凝神地聽取下文。
“閣下力道在傷及人時收了五六分。但是……”內管事說話不疾不徐,暗含人心跳的節拍,威嚴十足,“請閣下到冷府走一趟。”
立時有人從內管事的背後走出,作勢要上前拿人,胡老大這邊幾個夠義氣的弟兄立刻舉起了槍,其他的早閃得遠遠的,和冷府槓上,還不如先到閻王爺那邊簽到。
對面一排***緊接着舉起,一時間氣氛凝固。
一直不說話的翰文思量再三,決定還是要挑明一件事,他示意弟兄們放下槍,走上前來:鄙人見多管事大人,在下與弟兄們因急於捉拿仇人慕連暮吟,致使誤傷冷小姐,在下深感抱歉,還請多擔待。鑑於現乃多事之秋,幫中不可一日無主,在下不才,忝居副幫主之位,願代老大前往冷府,以靜候冷小姐康復佳音,聆聽示訓。
翰文不僅把一大部分責任推給了暮吟,還直言願意到冷府去,這一番話已說得十分客氣檯面,但換來的只有內管事的冷哼。
“拿下胡猛。”內管事斷喝,身邊的一批好手早已搶出,將要反抗的人盡數制服。
胡猛來不及取出他的玄鐵棍,就被按倒在地,他負痛大叫:到就衝我一個人來,你放了我弟兄,我跟你走。
內管事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暮吟看着內管事凌厲的行事風格,心忖道若是他把矛頭指向自己,自己是否有把握從這陣勢中走出。
“我去冷府。”暮吟的話突兀得讓人無法忽略。
內管事停下腳步,思考了足有十來秒鐘,方道:這個可能不太方便。
暮吟安寧的地放緩口氣:冷小姐的,號碼多少。
內管事仍是背對着暮吟,背影雖顯佝僂,仍給人淵停嶽峙的感覺:你且打老夫的電話,我會轉接。
說話間,暮吟伸手夾住射來的一張名片,暮吟看也不看地收下,冷眼看着胡老大一干人被拖走。
暮吟提着筆記本電腦向外走,正見機場的頭目領着保安長前來對着內管事點頭哈腰。
暮吟遠遠地聽見內管事道:“請於明日十五點二十五分到冷府一趟。”言語間雖然具“請”字,卻毫無邀請的意思,咄咄逼人,令人不敢不往。
待到機場外,幾名黑幫模樣的人接連拜會內管事,無非說些要替冷府出這口惡氣,剷平胡猛一幫,卻被內管事一一回絕,見完最後一個頭目,內管事這才離去。
暮吟望着幾十輛好豪華轎車從眼前呼嘯而過,心生惘然。
冷冷的夜,冷冷的風。
暮吟不知自己的心在何方,暗自罵道:
屏緗,你真的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