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驚訝,我知道他會在第一時間知道是我。
眼角的溼潤已然停歇,那場雨依然在下。
薄透的雪紡衫被割開十多道口子,在胸間繪成蝶狀,雨水順着切口滲進肌膚裡。
凌亂的腳步在濘溼的地上延伸,莫名的恐懼在林中的各個角落暗涌。
雨如割斷的瀑布,砸在肩上頭頂。
我再也跑不動,扶住枯樹劇烈地喘息。
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可怕的夜,四周都被濃厚的黑裹住,蒼穹裡卻掛着半輪詭異的月,堪堪將月光塗抹在直徑三米的圈內,一道黑影從夜中走出,無聲無息地落在圓圈的邊緣。
“教你們的東西,同樣可以收回。”聲音環繞着圓柱蛇行,掙不開月的引力。
“那又怎樣。”面對近乎無所不能的師父,他竟還是按麼自命不凡。
跟了師父這麼多年,師父對待叛徒一向無所不用其極,令人惱恨生在這世上且入了師門。
“閉嘴,不關你事。”冷言相向的同時我擲出三顆石子,將早已藏在手心的綠葉放在脣上,嗚嗚地吹着哽咽的曲調。
師父的臉色大變,旋即恢復冷靜,只一擡手,便將剛甦醒的鋸蝶擊傷得粉碎。
白色粉末落地,師父臉帶倦容,不耐煩道:罷了,不追究你們。
黑色的影子移出,再也看不到。
“記住,不要隨意用鋸蝶,這是你姐姐唯一接受我傳授的絕技,她說,鋸蝶的翅膀是最純淨的手術刀,切除腫瘤最有用。她,很善良……”
這是一個男子發自心底的聲音。
雨還在下,積水面被揉皺。
“It is a secret.”
他倔強地否認事實,希望我不要承認。
“是我又怎樣,畢竟他該死。”
傻瓜,不要白費力了,真的沒關係。
他將人們的視線引到璇璣上,該來的還是要來。
走過女孩身邊時,我問,她是他的同學。
女孩錯愕的地睜大眼,“恩”了一聲,沒有看到我眼裡掩藏的笑意,我只是想確定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在堆放璇璣的展廳裡,他居然用師父常用的絡合物將數千個璇璣融化得一乾二淨,他的做法往往悖於常理,接下來是把他自己和女孩鎖在展廳內,大擺八卦陣,居然引出了館長和未死的Clair。
這一切,應該在他的預料中,用他勝於師父的心理戰讓人無處遁形,且不說這十來人是否真的世界名流,在他眼中,魏德士、康老爺之流充其量通權謀罷了,Clair、隨雲、緹縈乃是小角色,智商不錯的櫻庭和病態少年,僅是替他解說的工具。
在自報姓名時,女孩顯然對櫻庭的身份十分震驚,像拼命地抗拒遊戲的孩子。而赫赫有名的櫻庭居然和她一起犯傻,希望她一直不會有臉譜。
輪到我時,我想起我是一個無名無姓無職無位的人,緋只是我的一個代號,在人羣中標明是我,而不是別人。所以我保持緘默.
他說他並不知道八劫殺人的佈局,將關於第一個事件的解釋讓給名叫夕洛殤的少年,果然是場精妙的佈局殺人,而Clair的假死同樣很驚豔。
解開謎團後,他將我和女孩留下,始終無法猜測他在想什麼。
璇璣就在頭頂上的燈飾裡,靠蠻力是取不下來的。
他問我,帶着複雜的語氣,不知是陳述還是疑問,我只能將我所知的說出。
借天狼星光來撼動詛咒,祭出璇璣,是唯一的辦法,而今天剛好是天狼犯紫垣之日,八劫神柱就在附近,天狼光必在附近。
而看得到天狼星光的人,只有我。我很清楚,強行去看將受到懲罰,天狼星隊天蠍的懲罰。
但是,一次懲罰能換來兩個人的分離,我願意下這個賭注。
從來都是爲自己考慮,當看到女孩無辜清澈的眼神時突然萌生想救她出去的念頭,對了,她叫冷容屏緗。
我很堅決。
他也是。
我轉身收集鏡子,鎖骨微微一痛,不堪承受風衣之重。
靈識幻散開,四肢不再屬於我,只是苦苦尋覓碧海蒼穹中一點幽綠,光線慢慢擴大,引入曲折的鏡子中。
在幽綠被折射得無限大時,我像在坐在幻境中漂浮的無桅之舟上,幽綠從手中的鏡裡奔涌而出,集成碩大的光束,團團將璇璣封印住。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心枯力竭,一抹金光瞬間擊潰夢境,生生地撕裂無桅之舟,瞬間劈至的光給眼睛留下了黑暗.
我在墜落,沒有半分重量,血從眼角滴落,在身後凝成紛紛的緋雪。
睜眼的時候,什麼也看清,金光玉色琉璃彩如擴大的光暈,層層疊疊。
指尖觸到的一絲溫熱,那麼熟悉。
我斷然推開,強忍着站起,和他再沒有關係。
朦朧中似乎我他要我帶女孩走。
我來,本就是爲了得到璇璣,卻要空手而回。我答應下來,用我餘生的幸福來斬斷記憶的糾纏
不是停電,四周一片漆黑,躁動的不安轉化成試圖進入的暴力。
憑着直覺躲開子彈密集的區域,連躲避都困難,留下也只能是給予他保護的藉口。
而剛纔的槍襲似乎令他受了傷,我聽到了女孩急促的呼喊。
所見之物極其模糊,他的銀色大衣清晰地呈現在一丈外,我用盡剩餘的力氣幫他包紮,紮了個蝴蝶結,希望姐姐能保佑他。
我扣住了女孩拼命掙扎的手,遁進暗無天日的璇璣中。只留下他,操作着璇璣,表情融入影與光的交替中.
璇璣的妙用在於能將人瞬間移動,利用蟲洞的原理,封藏了足以將地球毀滅十次的能量。只一適當的人才能控制住這樣暴戾的寶物,否則於人於己都是毀滅.
我牢牢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急速地下落,巨大的壓強讓我喘不過氣來,靈臺裡的最後一點空明提醒着我千萬不能睡去,更重要的是千萬不能鬆手。
艱難地擡起右手,指尖扎進鎖骨處,才稍微緩釋了腦中的混沌。
忽然間懸在半空,下墜之勢已停,在離地面一尺的地方,強大的能量迅猛地消逝,一堵堵高約三丈的水牆自岸上向外推進,涌起一波驚濤駭浪。
約莫過了一刻鐘,我和女孩突然落地,我讓她靠在巨石上,她的臉色蒼白,對於她那種千金小姐來說,今日當是最漫長的噩夢。
她的手機不停的響着,搞怪的鈴聲頗爲刺耳,我拿出她的手機,赫然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冷宅。
難道她就是冷中禹的女兒。
放回她的手機正準備走,冷中禹的手下一旦通過定位系統定能很快地找到此處。
女孩卻在這時醒了,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他的名字。
我說他死了,看到女孩眼裡輾轉的絕望和鮮豔欲滴的傷楚。
從此,再無關聯。
冷家的辦事效率和效果讓人不能大意。我在燈塔處,看着四輛車十四名隨行保鏢,而暗處的警戒線起碼擴展到了千米外,就樹林中就潛伏了十幾名狙擊手。
天,飄着十月的雪。
紛紛揚揚,企圖掩蓋着什麼。
眼裡的水分,消失殆盡,被飄零的雪強徵入伍。
海,獸的脊背暗伏。
浪,在哭泣,砸落在瘦骨嶙峋的暗礁上。
枕着燈塔滄桑的褶皺,坐在懸崖上,看着眼裡,年華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