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暗暗捏着衣角,心下冷笑。
蘇和三番四次想要將這蘇家二小姐送入宮來,原來早已有了對策,這纔會對於謝昊所提的三年之事,胸有成竹。
這位小叔打得好算盤,居然算計到她蘇言頭上來了?
想象過蘇賢會是如何的天姿國色,卻不曾料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
蘇言失笑,有些幸災樂禍。
若是前太子君於丘的舊部,又或是朝中老臣看見那張昭示佞臣的臉容,會有如何的表情?
她盯着底下神色自若的蘇賢,暗忖着自己如今算不算是苦中作樂?
君於遠手中的茶盞一放,淡笑道:“蘇賢……蘇家二小姐,愛妃的妹妹麼?”
蘇言垂下眼,輕聲答道:“回皇上,正是家中二妹。”
“姐妹一併送入宮中伺候朕,蘇家倒是有心了。”君於遠又看了蘇賢一眼,示意李唐在名冊上將人記上:“既是如此,那便留下陪陪愛妃,也封爲采女。”
話音剛落,李唐上前一步,低聲稟報:“皇上,蘇賢近日被謝家收作義妹……”
所謂義妹,雖說沾親帶故,可是謝家在朝中並無官位。若是封爲采女,也未嘗不可。只是如此一來,一個商賈之女卻與謝家義妹平起平坐,這其中卻是拂了世家的面子。
君於遠沉吟片刻,瞥向一旁不動聲色的蘇言,笑道:“那便賜蘇賢爲六品寶林,入住芝蘭殿。”
“謝皇上,”聞言,蘇賢雙目含笑,卻也規規矩矩地伏身叩首謝恩。
其後,新帝又欽點了兩位九品奉儀,一位七品御女。
品級不高,挑選的秀女亦非重臣之後,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卻又沒有將四妃選出,也給了其他人機會。
後宮如今也僅僅五人,誰勝誰負也還無法得出確切的結論。
只不過,蘇言頭上多了兩個品級比她高的嬪妃,在這宮中不再是唯一受帝寵的女子,此事讓衆人頗爲安心。
入選的秀女,皆不是四大世家之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世家並沒有送人進入甄選。
可是,誰又知道秀女裡頭,有多少不是跟世家扯上了關係的?
蘇言倚在窗前,垂着眼略略沉吟。
小月貼心地遞上披風,免得自家主子受涼:“主子,該用藥了。”
聽罷,蘇言略略蹙起眉,不甘願地瞪了那碗黑漆漆的湯藥一眼,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伸手接過小月奉上桂花糖,塞入口裡,散掉滿嘴的苦澀。
小月悄悄瞅着她的神色,斟酌地道:“主子,那兩位九品奉儀尚未前來問安,這……”
蘇言擺擺手,微微笑了:“好歹是官宦小姐,如今委屈我之下已經很是不悅,若是還得前來行禮問安,真是難爲她們了。”
她還巴不得這些人不來瓊華殿,打擾自己的清淨。
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後宮也快能搭上兩臺了。
蘇言還不將這些嬌滴滴的官家小姐放在眼裡,最讓她憂心的,卻是蘇賢那張臉。
這世上有相似的兩個人並不出奇,問題是完全一模一樣,卻就得令人深思了。
或許,此人該會一會。
思及此,蘇言起身道:“小月,替我梳妝,我們這便去向那位御女和寶林請安。”
兩位奉儀不守禮,可不代表她也會如此。
原本朝臣對於蘇家小姐的出身已經甚爲不滿,蘇言卻不會去做這般留下話柄的事。
遠遠望見芝蘭殿一片熱鬧非凡,光是殿前的宮人數目,便可知裡頭定是集合了四位剛剛上任的嬪妃。
小月輕輕皺眉,替自家主子不平。
那兩位九品奉儀不像蘇采女問安,卻都跑到這六品寶林的殿中來,也實在不將蘇言放在眼內。
在蘇言看來,一次性向兩人請安,也省得跑來跑去,倒是一件好事。
“蘇言見過寶林、御女,”殿外的宮侍高聲通傳,她施施然地走入相談甚歡的幾人跟前,微微一福。禮數周到,卻給人不卑不亢的感覺。
讓那位御女恨得咬牙,卻也發作不得。
蘇賢卻是得體地笑着,神色滿不在乎,還親親熱熱地請蘇言上了座,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姐”。
蘇言真是受寵若驚,一臉惶恐,連稱“不敢”。
轉過頭望見兩位奉儀,她目光一停,卻是默不作聲。
兩人面面相覷,總歸是不情不願地起身向蘇采女行禮。
“兩位妹妹不必多禮,請起。”蘇言看似親善
,卻是擺足了架子。
在人前若是示弱,她們以後便要得寸進尺——不管男女,不管是嬪妃還是朝臣,對於蘇言來說,終歸是一樣的。
“恭喜妹妹一舉被賜封爲寶林,想必小叔亦甚感安慰了。”蘇言側過頭,笑眯眯地朝蘇賢賀喜。
“姐姐過譽了,從今往後,我們一同侍奉皇上,又有什麼區別?”蘇賢乖順地答着,又柔柔一笑:“姐姐先入宮,往後也需姐姐多加提點了。”
“妹妹言重了,”蘇言對於這樣姊妹情深,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稍稍敷衍地應了幾句,掃視殿中比瓊華殿不知奢華了多少,暗暗好笑。
這李唐的性子,果真古怪。
不喜歡她也就罷了,顯然對於這位新來的寶林也沒有好印象。
如此,蘇言也不吝嗇於順道煽風點火。
只見她刻意望着四周的擺設,滿臉欣羨:“妹妹這裡,比姐姐的宮殿不知好上多少。單單這紅玉珊瑚,價值千金,明國只得一株,可見皇上對妹妹定是另眼相看。往後,姐姐怕是要得妹妹提點了。”
這番好話,顯然讓蘇賢心情愉悅。
即使神色自然,眉梢卻是掩不住的喜意。
畢竟,入宮的女子,若是沒有野心,又如何能生存下去?
蘇言淡淡笑着,並沒有錯過其餘三人面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她只需耐心候着便可。
既然有了幾位新嬪妃,君於遠操勞國事之際,也到幾人殿中走動,一時之間瓊華殿頗爲冷清。
蘇言倚着軟榻上,悠然地翻着一本書冊,看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小日子和小月,臉上的焦慮之色日漸浮現。
雖說宮中有了新人笑,便有舊人哭的情景素來平常,可是自家主子顯然沒有上心,對皇上不冷不熱,既不主動,也不耍手腕邀寵,讓兩人如何不擔心?
如此下去,皇上恐怕很快便要忘記瓊華殿還有蘇采女這人了。
“主子,近日酷暑燥熱,奴婢特意從御膳房取來冰鎮酸梅湯。”將食盒置於桌上,小月小心翼翼地提議道:“皇上這兩天操勞國事,此時定是在御書房,怕是酷暑難耐。”
此話一出,蘇言便明白她的意思。
不外乎是想要自己把冰鎮酸梅湯送去御書房,巴結君於遠之際,順道讓他想起她這位小采女。
隨手翻着書頁,蘇言笑了:“小月,御書房是後宮嬪妃的禁地,你莫不是忘記了?”
小日子睜大眼,低聲答道:“主子,蘇寶林每天送吃食進了御書房,皇上並未怪罪。”
蘇言一怔,四品官員才能進的御書房,君於遠居然讓蘇賢進去了?
這倒是有點意思,她心不在焉地放下書冊,若有所思:“也好,我亦許久不曾見過皇上了。小月,拿上酸梅湯,我們這便去御書房看看。”
蘇言好奇,君於遠對待蘇賢的態度,究竟如何?
到了御書房前,卻被陳瑾攔下了。
他斂下眼簾,拘束地道:“蘇采女,皇上有令,閒雜人等不得進入書房重地。”
蘇言低低一笑:“陳大人,聽說蘇寶林這兩天頻頻來御書房,同是嬪妃,采女便是閒雜人等了?”
這話說得有點酸溜溜的,她自己不由啞然失笑:“我也不是想難爲陳大人,只是想麻煩你通傳一聲。若皇上不允,我這便離開。”
陳瑾皺起眉,終究是返身入去通報了。
出來時,他的聲線依舊淡淡的:“蘇采女,皇上允了,請進。”
“多謝陳大人了,”擡手整了整衣襟,蘇言提着衣裙,帶着一點忐忑的心情步入了御書房。
這個地方,她曾陪着君於丘來過幾次,並不陌生。
一如以往的擺設,顯然君於遠沒有刻意改變,反倒將此處保留了原有的風貌。
“臣妾拜見皇上,見過蘇寶林。”蘇言矮身一福,餘光瞥見蘇賢溫順地站在案前,替君於遠磨墨,一派夫唱婦隨的模樣。
她胸口有些悶,低着頭索性無視之。
“朕正想着愛妃,你便來了。”君於遠放下硃筆,笑得好不愜意:“風寒可是大好了?”
蘇言暗自挑眉,柔順地幾步上前,望向他含着幾分羞澀:“臣妾已有了起色,多謝皇上關心。”
擡眼在近處看見蘇賢那張臉,她真是說不出的彆扭。
畢竟是看了十多年的容貌,如今卻在別人的身上,讓蘇言實在不太適應。
“寶林這兩天辛苦了,不若回去好好
歇息,這裡有蘇采女就行了。”君於遠看着蘇言走近,張口便打發掉蘇賢。
蘇言腳步一滯,側頭注意到蘇賢神色平平淡淡的,不喜不怒,乖巧地行禮便出了御書房。
以乳孃所說,這蘇家二小姐定是個驕縱任性的主子,如今這番表現,卻讓人另眼相看了。
究竟是此人隱藏得太深,還是謝家做了手腳?
蘇言的思慮一閃而過,面上揚起了笑意:“天氣悶熱,臣妾爲皇上備下了冰鎮酸梅湯。”
君於遠微微頷首,笑言:“蘇采女有心了。”
小月恭敬地把食盒遞給一旁的李唐,卻見內侍總管一臉漠然地將那碗冰鎮酸梅湯放在邊上,絲毫沒有呈上的意思,不禁納悶,卻還是低着頭不敢吱聲。
蘇言知曉君於遠厭惡酸甜的吃食,再者不明來歷的東西,他也不可能碰,也便毫不在意了。
看見她不驚不惱的神色,君於遠笑了笑,招手讓蘇言到身邊來。
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他眼神一閃,指向下首:“愛妃身子抱恙,勞累不得,可特意前來,那就在書房陪陪朕好了。”
“臣妾遵旨,”蘇言默默抽回手,在軟椅上落座。
臉上波瀾不驚,卻無人知曉她如今心中的激盪。
執子之手,不知何時,才能與子偕老?
靜靜地坐在一旁,無視小月奉茶伺候使了無數的隱晦眼色,蘇言自得其樂。
這個寂靜的御書房,淺淡的書香飄來,比冷清的宮殿更讓她感覺舒服。
只是如今的自己要靠近君於遠,也僅有成爲嬪妃這一途徑。以蘇家小姐的容貌,若要女扮男裝,即便舉止多與男子般相似,怕也是難掩嬌媚之姿。
她盯着腳尖,忍不住偷偷一瞄。
君於遠專注與案前,或微微蹙眉,或凝神沉思,或抿脣思索,似乎早已忘記御書房內的另一人。
站在新帝身後的李唐,伺候之餘,也順道觀察起這位小采女。
蘇言低眉順眼,文文靜靜的,沒有走近木案,也未有若有似無地招惹君於遠的注意。
彷彿變成了一個美貌的木偶,只偶然悄悄擡眸一瞥,朝上首一睇。美眸中流露出一分深思,一分傾慕,以及一分似有似無的淡笑。
與剛纔那位蘇寶林炙熱的眼神不同,這采女眸底的傾慕絲絲縷縷,清清淡淡,並不濃烈,卻又深邃纏綿。
這樣的目光,李唐印象中只見過一次,卻記憶深刻。
思及此,他看向蘇采女的眼神,多了一分不清不楚的意味。
謝家果真好手段,讓蘇家送入後宮的兩位女子,都甚得聖意,怕是刻意爲之。
不過兩廂比較,李唐對這位沉靜的蘇采女更爲合意。
那張熟悉的臉容,擺着不似記憶中的神色,總叫他難以適應。
蘇賢出了御書房,貼身侍婢立刻上前,神態恭敬地隨她回了芝蘭殿。
“我倦了,你們都退下,留綠兒一人伺候便可。”她話語一出,其餘宮侍遮掩着或羨慕,或嫉妒的心思,躬身離開。
殿門一關,“啪”的一聲綠兒倒在地上,顧不上臉頰火辣辣地疼,她含淚趴伏在地上求饒:“奴婢該死,懇請寶林息怒。”
原本神色平靜的蘇賢如今雙眼滿是陰狠,手臂一掃桌上的瓷具,碎裂的聲音不斷,卻仍舊難消她心頭之恨。
連日進出御書房,還道她在皇上的心裡已有了一席之位。
誰知蘇言剛來,新帝便立刻將自己趕了出去。
兩人孰輕孰重,一眼便知,讓蘇賢如何能不惱?
尤其是,蘇言那張豔麗非凡的面容,不知比如今的她好上多少……
蘇賢踉蹌着走至鏡前,瞪大眼盯着鏡中平凡無奇的容貌,指尖狠狠抓着臉頰,勾出幾道紅痕。
綠兒嚇得面色一白,就着跪下的姿勢往前爬了幾步,驚呼道:“主子,謝當家曾言,這張臉壞不得,要不然……”
“住口,別總是用謝昊的名義來恫嚇我。”蘇賢口中嚷嚷,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敢真的違抗謝當家的意思。
放下手,她打開梳妝盒,輕巧地從最底下拉出內層,數十顆指甲大的小黑丸赫然在目。
蘇賢取出一顆服下,把梳妝盒恢復原樣。捂着胸口倒退兩步,喘息着走到了榻前。
綠兒手腳並用地起來攙扶着她,伺候着蘇賢躺下。
蘇賢忍着胸口的刺痛,心下忿然。
終有一天,她會將蘇言再次踩到腳下,成爲明國最尊貴的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