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幾天了?大概有三天了吧。
劉胖子說換臉之術所用的藥引子乃十隻南疆蠱王之子,這些蟲子實在太過陰毒,它們會讓病人時刻承受着鑽心疼痛和瘙癢,生不如死。除非病人有極頑強的意志力,她必須在煎熬中一隻一隻征服這些惡鬼,否則一旦被蠱蟲佔據身子,死相將會非常難看。
換臉之術,劉胖子只做過三次,第一次來的是個身負血案的通緝犯,也是胖子的親弟弟。那次失手了,蠱蟲在弟弟體內瘋狂繁衍,只是瞬間數千只蟲子破體而出,人死了。
第二次是個從良後被當家主母殘害的娼妓,她在亂葬崗被胖子撿 回去做試驗品,這女人一生悽苦慘不可言,堅忍之力想當驚人,她活了,也美了。
第三次,就是李月華。
她睡了三天,韓度就守了她三天。風將粉白花瓣吹進窗子,洋洋灑灑落在沉睡的女孩身上,原來寒冬已經悄聲離去。
韓度坐在牀邊看着李月華,在他眼裡,李月華還是十年前天真無邪的小姑娘。男人嘆了口,他將女孩的小手緊緊攥在自己手裡,他怕稍不留神,她就和風一起偷偷離去了。
男人熬紅的眼睛看着讓人心疼,他帶着哀求對女孩喃喃說道:“知道不,十年前我們就認識了。”他眼眸低垂帶着笑意,彷彿在 回憶一段甜美的記憶:“哎,我又傻了,你怎麼會記得我,你那時候才五歲。”
十年前太后母親和男寵父親之事敗露,父親死了,天塌了……而他呢?那年他十五歲,他被殺父仇人帶 回長安藏在大明宮,一藏就是一整年。
他可以平躺在寢宮的地毯上,不言不語地看一夜房頂;他可以大醉一場,隨意踐踏派來伺候他的絕色宮女;他還可以自殘,用疼痛和鮮血來麻痹痛苦。
他恨李鄣,可有一句話李鄣說對了:你既然選擇了你的身份,那你就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後來呵,李鄣還說:好好藏着,等這場風波過後,我便不再管你,到時候是出宮還是享受長安的繁華,都隨你。
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樣穿着太監在服大明宮做遊魂,不巧驚了盪鞦韆的她。他好羨慕這個一臉稚氣的小姑娘,她簡直比洛陽最美的牡丹還高貴,這樣的她,讓擁有骯髒可笑身份的他從心底感到自卑。
她當然不知道他是誰,當她看見他手臂上的傷痕時,還以爲是哪個主子手裡犯了錯的小太監,腮幫子鼓鼓地非要去替他出頭。那時候的她粉雕玉琢的像個瓷娃娃,現在的她呢?韓度低頭看了看臉上纏着紗布的女孩,十年光景,早已被流年傷害。
“疼,殺了我,我受不了了。快殺了我!”李月華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她身子就像只蝦米一樣蜷縮着。忽然,她呼吸開始變得短促,胸脯向上挺着像是在爭取最後一口氣,她已經沒力氣喊出聲了。
韓度不斷地揉搓女孩的四肢,他憔悴的臉滿是焦急和疼惜,此刻是緊要關頭,萬一她熬不過怎麼辦。
“月兒,再堅持一會,我求你再撐一下。”
牀上的女孩彷彿恢復了一絲神智,但一口氣憋在心口就是上不來,她的手都抽成了雞爪樣,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戰慄,韓度見狀也是慌了神,他大喊劉神醫:“快來人啊,劉胖子,快來啊,她不行了。”
“李月華你快醒來,姜鑠又來害你了。”韓度着急地有些口不擇言,他見李月華顫了幾顫一動不動了,她就像晚秋枯萎的荷葉,悄無聲息地衰敗了。
劉神醫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房裡,他一把將失神的韓度推開,急忙搭上李月華的脈門把了會兒,他神色嚴肅而緊張,胖手隔着衣料按壓女孩的身子。約莫一刻後,劉神醫搖搖頭嘆了口氣,他按住韓度的肩膀,悲慼道:“節哀。”
韓度像被抽了靈魂般頹靡,他目光呆滯,癡笑着擡頭看李月華,生出微須的下頜輕輕動着,彷彿正在和女孩說悄悄話。韓度越這樣,劉神醫的神色越悲傷,最後,胖子乾脆抹了把眼角的淚,帶着哭腔對老友道:“你倒是說句話啊,知不知道你這樣子會嚇着人家,我膽兒真的小。”
韓度搖晃着身子起身,他走到門口去讓陽光照自己這顆懦弱而卑鄙的靈魂,韓度,你終究還是欠李家了,再也還不清。你爲什麼要縱容她,你爲什麼被她幾句話就唬住了,你到底怎麼了,如果時光能倒退,能 回到換臉前,那麼她就不會死,沒有如果,韓度,你永遠失去她了……
“哎呦,她沒死我看你倒快死了。”
韓度猛地轉身,他急忙跑過去去按女孩的脈搏,雖虛弱但跳動着,她好像,還活着。
韓度的臉因激動而泛着酒醉似的酡紅,他一把抓住老友的肩膀使勁搖晃,邊搖邊罵道:“你他娘騙我,好玩嗎?有意思嗎?王八蛋,你生兒子和你用一個屁眼兒……”
“呸呸呸,嘴好臭,好臭。”劉神醫翻着白眼一手扶着頭上快掉下來的帽子,一手往開推韓度,他的脖頸前後搖晃着,委屈道:“我幾時騙你了,我是一直是個有人格的人。嘿,沒想到斯文人也會罵架啊,以前還真小看你小子了。”
聽了這話,韓度氣急道:“你有個屁的人格!她明明沒死,你就讓我節哀,你就誠心看我出醜是吧。”
劉神醫斜眼看韓度,嘿嘿冷笑數聲然後指着外面道:“誰讓你節哀了,我是給天下人說,讓天下人節哀。這女人硬生生給熬下來了,嘿,你還別說,我真打腳底板的佩服她。”
一月後
蘇嬀已經很久沒曬到太陽了,她的腿傷還未大好,只能拄着柺杖慢慢挪出房門。藥王谷時常有雨,一到陰雨天便只能窩在房裡,很是無趣。今日的陽光正暖,院子裡的杏花也開的潔白的可愛,何不出去透透氣?
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蘇嬀閉着眼睛貪婪地呼吸清甜的空氣,她感覺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間綻放,所謂重生,就是這種美好的感覺吧。
剛採藥 回來的劉神醫看着花樹下的絕色少女,心忽然沒來由地亂了,眼前的女孩身材玲瓏有致,氣質高貴而清冷,面龐傾國傾城,舉手投足間就能攝人心魄。
真是個禍水!劉神醫暗罵了一句,他定了定神,邊卸藥簍子邊陰陽怪氣道:“呦,月華大侄女這廂可好啊。”
少女微微一笑,用食指尖接住一枚飄落的花瓣,她並不扭頭看劉神醫,只是輕聲道:“您又忘了,我是蘇嬀啊。”少女慢慢轉身,她彷彿在說一件和自己並不相關的事:“李月華早死了,不是嗎?”
劉神醫不屑地撇撇嘴,心裡暗罵: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頂替了蘇嬀,還要你一遍遍提醒。人家蘇姑娘嬌嬌怯怯,你看你呢?渾身上下都是張揚的貴氣,和你那傻叔叔一個樣。不行不行,這女人不能在這兒住了,老子快把持不住了。
“我說,”劉神醫隨手抓了把皁葉,仔細地搓洗着手,他對蘇嬀假笑道:“人活臉樹活皮,你還要在我這兒厚臉皮賴多久?”
蘇嬀拿柺杖敲了下樹幹,她瞧着漫天花雨似乎在發呆,半響才 回話道:“正巧,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是時候該告辭 回家了。”
“李月華!”韓度忽然從書房出來,他將手中鑽研的漢簡扔到一邊,快步走到杏花樹下往 回拉女孩,邊拉邊冷冷道:“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兩 回,臉給你換了就安分點,別一天盡出幺蛾子。”
蘇嬀看着韓度挺拔的背影,用柺杖揮開拉着她的手,冷笑道:“韓度,一個月了,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只是我要提醒你一點,你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請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韓度白了蘇嬀一眼,冷哼道:“我就干涉了,你還能把我怎樣,信不信我找根鐵鏈子把你鎖起來?”
“哎呦,這是哪兒話說的,叔侄倆咋還吵上了。”劉神醫忙走過來打圓場:“我說韓度,別太野蠻了,女人是要用你廣闊胸襟和下。半身征服的,光拿鐵鏈子鎖可不行。”
韓度一張俊臉生寒,他推開劉神醫走到蘇嬀跟前,修長的手指劃過女孩光潔的皮膚,一把抓住女孩垂下的頭髮邪魅笑道:“姜鑠不傻,你以爲用這張臉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太天真。”
蘇嬀仰頭對韓度微微一笑,她淡然道:“和你沒關係。”
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跳入火坑嗎?這孩子怎麼就說不聽呢。韓度越聽越氣急,正在此時,劉神醫插到兩人中間,胖子笑呵呵勸韓度放開蘇嬀的頭髮,他一臉誠懇地對韓度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蘇嬀眼看着劉神醫衝韓度吹了口白煙,男人立馬軟軟地暈倒在地。“哎,這就對了嘛,你乖乖滴睡會兒多好。”
蘇嬀忙蹲下拍着韓度的臉並輕聲喚男人,她擡頭嗔怪劉神醫道:“你這人怎麼這麼野蠻,有話不能好好說麼。”
劉神醫冷哼一聲,他不屑地看着眼前的兩個人,男人安靜地躺在女人懷裡,清天風露,杏花如雪,畫面有點太美好,一向以厚臉皮著稱的劉胖子,此刻竟有點不太敢看。
“咳咳咳。”劉神醫故意咳嗽了幾聲,他像避嫌一樣扭過頭,嘿嘿笑道:“他沒事,好的很。倒是姑娘你,趁着他睡着的功夫趕緊跑吧。”
蘇嬀嘆了口氣,她將韓度輕輕地平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劉神醫磕了三個頭,謙卑道:“小女多謝神醫再造之恩,倘若我蘇嬀有朝一日大權在握,必,”
“行啦。”劉神醫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您老趕緊走人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蘇嬀拄着柺杖起身,她目光冷冽地看着遠處,長安,我要 回來了。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有些人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份,但她會選擇頑強抗爭,我命由我不由天!
韓度猛地一張眼,卻發現好友劉胖子一張白花花的肉臉近在眼前,胖子賤笑道:“醒啦,要不要喝點吃點?”
“李月華呢?”韓度焦急地四處打量着,他不見女孩的身影,忙揪住胖子的衣襟喝道:“她是不是被你放走了?”
“火氣好大。我是故意讓她走的,信不,不出倆月準 回來。”劉神醫神秘一笑,他湊到韓度耳邊輕聲道:“嘿嘿,她有身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河曾經養了一隻博美,它是全家的寵兒。我永遠記得正月初十那天,寶貝被車外面的野狗逗引地跳下車,我和媽媽兩個人都沒有捉住她,眼睜睜看着她被碾壓而死。我都不知道那幾天自己是怎麼過下來的,彷彿有了幻覺幻聽,她還在我牀上臥着。從那時候我就在後悔,爲什麼沒看好她,如果時間能倒 回該多好。
想給朋友們說的是,失去是一瞬間的,而痛苦也是永遠的。珍惜眼前一切的美好,祝大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