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偶爾吹過來的風都帶着乾熱,荷花池裡那片枯荷已經起死 回生,碧綠襯托着粉荷,偶爾有一兩隻蜻蜓立在荷頭,倒也別有一番詩意。
許是太熱,大家都在屋子裡歇晌午覺,院子裡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蘇嬀跌跌撞撞地往嬋姐院落方向走,眼前好模糊,連天彷彿都是紅色的。
爲什麼,這麼冷。
蘇嬀用披帛將自己裹地緊緊的,她腦子裡一片混沌,她想好好整清思路,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翻滾的紅油鍋子,肉,姜之齊殘忍的笑,還有受到極刑的清蓮。
我吃人肉了,我吃清蓮了。
一個沒忍住,蘇嬀趴在池邊猛吐,反嘔出來的辣油粘在嗓子眼上,燒的人難受,淚不由自主地滑落,直到吐地沒東西了,她還在乾嘔。
背心被人輕輕地拍打,那人好溫柔,還用自己的袖子幫蘇嬀擦嘴。
“七娘,還難受不,要不要我去給你拿點水來漱漱口。”紀無情聲音有些懊惱,又有些歉意,他沒想到竟然被她看到自己殘忍血腥的一面。
蘇嬀像被針紮了般,猛地推開紀無情站起來,她將自己的雙臂環抱住,彷彿下一刻自己也會被殺手割肉。
“你別過來。”
銀絲薄紗披帛被掛在花枝的刺上,蘇嬀扯了好幾下都沒扯下來,乾脆不要了。她慌忙地往前跑,可身後紀無情的腳步聲始終緊隨着她。
三姐姐的院子最是僻靜清幽,平日裡也見不到些外人來打攪她。蘇嬀走到跟前,卻不敢進去,她現在這幅驚慌失措的樣子,會嚇到嬋姐的。
胳膊被鐵一般冷硬的大手抓住,手的主人強拉蘇嬀一旁的竹林裡,他低頭看着始終沉默不語的女孩,柔聲道:“我絕不會加害你,對你,我還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你拿我當傻子嗎?”蘇嬀揮開紀無情,往後退開兩步,她看見這個男人衣領上有一滴血漬,清蓮淒厲的慘叫聲彷彿就在耳邊:“你不是在離宮答應不會說出我的事麼?哼,我真是太傻了,怎麼會相信姜之齊的狗!我這輩子,最恨別人騙我。”
當初就是因爲自己說他像狗,才惹出這一系列無休止的報復和糾纏,蘇嬀知道這個殺手很愛自己的劍和自尊,事到如今,她就是忍不住開口罵他。她恨背叛和謊言,所以她會報復所有背叛過她的人,比如,前駙馬王賓,還有元蘭。
誰知紀無情竟然將自己的劍抽出,遞到蘇嬀手中:“你要是討厭我,就刺我兩劍,可你不要恨我。”
蘇嬀不接劍,頭扭到一邊。方纔跑的急,又和紀無情拉扯了一番,縵衫終於撐不住,布結什麼時候開的蘇嬀都不知道。只見她氣的胸一起一伏,而那多嬌紅的曼珠沙華此時也露出大半,甚是誘人。
紀無情將劍扎到地上,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替蘇嬀往好扣衣裳:“雖說現在天熱,你身上終究有寒毒,莫要受了涼,疼起來可怎麼好。”
“你少裝模作樣了。”蘇嬀根本不領紀無情的好意:“你們知道了多少,還有,姜之齊究竟想把我怎麼樣。”
“你難道,就不問我爲什麼這麼做嗎?”
瞧着男人額間的血痕痛苦地扭曲,蘇嬀不由得嗤笑一聲:“一個殺手殺人害人,還要理由嗎?”
在這樣的白日裡,紀無情的藍眸像寶石般澄淨,他深深地看着蘇嬀,從衣領裡掏出戴在脖子上的東西,那墜子正是當日蘇嬀在離宮送他的小木雕。
“就在你送我這東西那天,王爺在府裡設的局已經收網。我一開始確實打算替你堅守這個秘密,可當我知道,你馬上就要被封妃,我就,你懂我嗎?”
姜之齊手段極高,如果沒猜錯,他是故意和紀無情到離宮,引王府的蛇出洞。
“我懂,爲什麼不懂,姜之齊想必是被姜鑠逼的快走上絕路了,鬼才知道,他究竟想要利用我做什麼。而你,你從一開始就打算玩死我,在地牢給我澆冷水,在十二樓送了我附骨的寒毒,強。暴我,甚至追到大明宮、離宮來羞辱我,好嘛,終於有一天讓你找着機會發現了我的秘密,你這下算得意了吧,我這個賤人終於要玩完了,你和姜之齊不愧是好兄弟,一個比一個狠。”
既然都撕破臉了,那麼這一樁樁,一件件,就沒必要再忍着了。
“你愛我嗎?”
“你說什麼?”
紀無情突然問了這麼一句,倒把蘇嬀給問地愣住了。
“七娘,我當初百般求你,求你和我離開長安去西域。可你?”紀無情嘆了口氣,他長得有三分像漢人,可卻比漢人的五官更要深邃立挺些,加之天生皮膚白膩,給這個危險的男人平添了一種陰柔美。“過去種種是我對不起你,可你只記得我如何傷害你,爲什麼從不記得我對你的好?你這麼聰明的女人,怎麼會一點也看不到。你在逃避我,是不是。”
“胡說八道。”不知爲何,蘇嬀竟有些慌,她避開紀無情灼熱的目光,冷冷道:“告訴你,我不可能離開長安,我要,”
蘇嬀話還沒說完,脣就被一個冰涼的吻封住,這個吻太霸道,讓女孩有點呼吸不上來,可是,這次有點不想推開他。
“走吧,和我一起去西域,再也不 回中原。”
“我不。”被親懵了,蘇嬀頭有些暈。元蘭和姜鑠不死,我有何面目見地下的父皇。
“你這丫頭,怎麼就擰呢?”
蘇嬀白了紀無情一眼:“紀無情,這麼長時間你該瞭解我,我就是一個又犟又執着的人。我知道,你想逼的我徹底失敗後隨你走,沒那麼容易,我沒那麼容易被打倒。你要是再逼我,我的仇人裡,就多你一個。”
正在此時,竹林外出現了一個身穿月白色紗衣的女子,那個女子面帶輕紗,卻自有一股風流氣質。她肚子略微有些凸起,肩膀卻單薄的讓人心疼,不是蘇王妃蘇嬋是誰。
蘇嬀瞧見許久未見的三姐,鼻子立馬酸了。她瞧見嬋姐用木瓢舀了水,正一點一點給曬蔫了的花灑,她的世界,永遠都充滿了乾淨的花香氣。
紀無情從後面環抱住蘇嬀,俯身在女孩耳邊冷冷道:“你不是想知道姜之齊如何發現清蓮的嗎?正是蘇王妃。”
蘇嬀猛地 回頭,沒想到臉正好擦到了紀無情的脣,她也不在意,直接發問:“不可能,嬋姐絕不會害我。”
她這次沒推開,說明她心裡真的是有我的。
紀無情抱得愈發緊了,他瞧了眼不遠處的蘇王妃,竟無奈地嘆了口氣:“王妃她是救你心切,才誤中了姜之齊的圈套。”
清蓮城府頗深,她能潛伏在姜之齊身邊這麼長時間而不被發現,足見此女行事小心謹慎。而嬋姐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李月華的身份,她是那麼聰慧的女子,想來在我沒離開王府時,就已經猜到清蓮是我的人。
紀無情身上的酒味弄的蘇嬀難受,她撇過頭:“我想胭脂山遇刺後,姜之齊就長了心眼。他那天和你一起來離宮,是不是做了個局等王府裡的細作自己暴。露。可清蓮一向謹慎,即使處境危險也表現地坦然自若,而我三姐,她,”
說到這兒,蘇嬀便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紀無情的眉頭蹙地更深了,他無奈道:“看樣子,王妃早都知道清蓮的身份。那日她等得王爺離府後,暗中找到清蓮通知她儘快撤離,沒想到,卻正好王爺中了王爺甕中捉鱉之計。不管你信不信,王爺安排此事沒跟我商量。捉到清蓮後,宮裡傳出姜鑠即將封你爲齊妃的消息,我就狠了狠心,想要斷了你的後路。”
蘇嬀彷彿一點也沒有聽到紀無情的話,她眼中只有那個孤零零的嬋姐。你怎麼這麼傻,管我這個惡毒的女人做什麼,好端端的,你爲什麼要牽扯進來。
不知不覺,下脣竟被自己給咬破,蘇嬀掙脫開紀無情,她跑到蘇嬋面前,一句話不說,只是看着這個白衣女子。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把蘇嬋給嚇了一跳,待看清楚是小妹後,蘇嬋柔聲道:“聽瑞叔說你今天 回來看我,我等你可久了,也不見你來。”
姐姐,在蘇府時,我吃你的用你的,甚至李芷上門來挑釁生事,也是你替我出頭。在王府,你打壓那些暗中欺負我的姬妾,我小產,也是你衣不解帶的照顧。你勸我離開,我固執不走。我知道,因爲你愛韓度,所以你也將那份愛給了我。我這樣的人,如何配你和韓度這樣關心愛護。
蘇嬀想要抓住姐姐的手,可瞧見蘇嬋臉上罩着白紗,忙問道:“你爲什麼要戴紗?讓我看看。”
蘇嬋巧妙地推開蘇嬀的手,她走到牆根,將瓢放進木桶裡,手扶着肚子輕笑道:“沒什麼,受了點寒。進去陪姐姐坐會兒,六幺她可想你了。”
嬋姐越是這樣雲淡風輕地遮掩,就越證明這方紗下面有問題。
姜之齊原本就不待見她,當年在益州讓骯髒的男人羞辱她還不止,甚至她嫁到王府,還算計的她差點身敗名裂。姐姐她這胎,懷的不正常,定是姜之齊逼她,那麼這紗下邊……
“姐姐,我就不進去了。”蘇嬀何嘗不想陪嬋姐說會兒話,她好想告訴嬋姐這半年多的經歷,可是現在……她不能再累嬋姐了。蘇嬀笑着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塞到嬋姐手中:“這是劉大哥精心研製的八寶丸,有勾魂保命的神效,姐姐千萬收好了。”
“你拿着吧。”蘇嬋柔聲道:“這東西你拿着比我有用,再說,我也用不,”
“讓你拿着你就拿着!”蘇嬀忽然厲聲喝道:“你好好養身子,我走了。”
在轉身的剎那,蘇嬀淚流滿面。她不能當着嬋姐哭,她寧願讓嬋姐認爲她就是個不領情的蛇蠍女人,以後再也不要幫她了。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蘇嬀沒力氣前行。
“你看見了吧。”紀無情走到蘇嬀面前,用大拇指揩去女孩臉上的淚:“只要你不 回頭,那些愛護你的人就會不斷受到傷害,你還要繼續留在長安嗎?”
蘇嬀咬牙道:“姜之齊,他究竟對我姐姐做什麼了。”
“離宮發生了太多的事,王爺心情煩悶強要了王妃。後來捉到了清蓮,誰知怎麼打那女人,她竟一字不說。王爺何等聰明,即使不對清蓮用刑也能猜到你纔是背後的主子,可王妃偏說她纔是清蓮的主人。”
紀無情說到這兒,手指輕輕地觸碰蘇嬀胸前紋的那朵曼珠沙華,他脣角勾起抹殘忍的笑:“你也知道,咱們王爺最喜歡在人身上刻東西。”
“他,他,在我姐姐臉上刻了……”
“曼珠沙華。”
紀無情淡淡一笑,王爺,這招落井下石,可是你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