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夜,冷的雨,飄搖的白燈籠,被雨水洗刷地發亮的青石板,屋子裡女人悲悼的哭聲,傷離別。
蘇嬀走到門口卻不敢進去,她站在臺階下靜靜地看着被燭火照亮的紗窗。早已冰涼到麻木的肩膀被一雙溫暖的大手覆蓋住,蘇嬀擡頭,她看見渾身溼透的姜鑠,這個男人眼裡滿是心疼地看着她,柔聲哄道:“別這樣,人有悲歡離合。”
熱淚流淌過冰涼的面頰,與雨水混爲一體,蘇嬀想擡手擦去,卻沒有力氣。眼前男人的身影變得有些迷糊,就連秋雨都消不了他冷硬的氣質。蘇嬀悽然一笑:“我真的錯了。”
姜鑠面色有些不悅,他用大拇指揩去蘇嬀的淚,帶了些許霸道:“跟朕 回宮,別任性。蘇嬋的後事,你不用擔心。”
“姜鑠,你真的好厲害。”心口的舊傷有些疼,蘇嬀將酸楚嚥進肚子裡,她把姜鑠的手從自己的肩頭推開,一步步地往後退:“終究是我的執着和不服輸,害了世上對我最好的女人。”
屋子裡點了約莫幾十只蠟燭,而雙眼空洞迷離的王夫人還在繼續點,她嘴裡喃喃不休:“孃的好孩子,別怕,不冷了,不冷了。”
六幺和蕊珠跪在牀邊哭的傷心,牀上躺着清冷秀雅的蘇嬋,她好安靜,就像剛剛睡着了般。
“嬋姐,我 回來了。”蘇嬀一步步走向嬋姐,她甚至還抱了一絲希望,嬋姐會忽然醒來,可是爲什麼搖了姐姐那麼多下,她還是一動不動。“姐姐,別睡了,我把太醫帶 回來了,說好的等我,你怎麼說話不算數。”
六幺瞧見蘇嬀的髮髻全部散開,幾縷溼發緊緊地貼在慘白的臉上,衣襟上還有着觸目驚心的紅,整個人就像沒了魂般又哭又笑。六幺忙抱住自家姑娘的腿,急道:“姑娘,你怎麼了,你別嚇幺兒呀。”
正在此時,王夫人忽然衝了過來,她狠狠地甩了蘇嬀一耳光,直將女孩給打的摔倒在地,老夫人身子佝僂,她雙眼通紅的可怕,指着地上的蘇嬀喝罵道:“你這賊賤人好狠的心腸,枉嬋兒死前還唸叨你,你怎麼能,怎麼能毒殺了我的女兒。”
在門口站着的姜鑠看到此情此景,眉頭緊皺,他忙走過去扶起蘇嬀。男人認爲小姑娘是他一個人的,只許他打得罵得疼得,別人誰都不許動。
“好大的膽子。”姜鑠冷冷地掃了眼王夫人,他是帝王,又是一個男人,自然不會自降身份和一個婦人一般計較。“你知道你打的是誰麼,是朕的齊妃。”
王夫人這才發現屋子裡還站着個男人,她將眼淚擦乾後才認出這個英俊的男人是當今皇帝。可王夫人竟然開始狂笑,她發瘋了般忽然撲在姜鑠身上扭扯着男人,鼻涕眼淚齊流,聲嘶力竭地吼道:“你是皇帝又怎麼樣,老爺當年給你捐過多少錢,可你說翻臉就翻臉,一點舊情都不念。你這天殺的賊子,竟然狠心對我的女兒下手,我可憐的女兒,她才二十四啊。”
只聽得哐當幾聲巨響,從屋頂、窗子、門外忽然闖進來五個黑衣蒙面的殺手,持刀直指王夫人。蘇嬀知道這幾個人是暗中保護姜鑠的死士,他們定是看到王夫人竟敢冒犯主子,這才下殺手。
“夫人小心。”
蘇嬀忙從正面護住王夫人,嬋姐已經走了,不能讓王夫人再受任何傷害。
那幾個死士是知道蘇嬀身份的,所以忙收了刀劍跪在姜鑠跟前,靜等皇上命令。
王夫人絲毫不領情,她索性狠勁地捶打蘇嬀,女孩的頭髮不知道被撕扯下來多少,可老婦人仍不住手,邊打邊罵:“是不是我女兒知道了你們這對狗男女的醜事,所以你們先弄倒了王爺,再毒殺她。”王夫人忽然掩面嘶叫,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手搗地大哭:“是我啊,是我把八寶丸餵給嬋兒的,是我親手殺了我兒呀。”
本來蘇嬀聽王夫人說什麼毒殺就覺得雲裡霧裡的,這下一聽到八寶丸三個字,蘇嬀忙蹲到王夫人跟前問:“夫人,你說什麼?是八寶丸害了姐姐?”
王夫人朝着蘇嬀的面門猛吐了一口唾沫,喝罵道:“你恨我當年苛待你母親何氏和你兄妹,可你衝着我來就好了,你怎麼這麼狠毒,爲什麼殺我的女兒,你沒良心啊你,你就該下地獄,”
“夫人!”蘇嬀忽然厲聲喝斷王夫人的咒罵,她將自己的衣裳往開撕扯,不多時,豐滿迷人的胸膛登時暴。露。那幾個殺手匆忙將頭低下,而一旁站着的姜鑠面色鐵青,顯然他並不願意小姑娘這麼做。
“夫人您看。”蘇嬀手指向自己心口紋着一朵殷紅豔麗的曼珠沙華,顫聲道:“今年我被人捅了一刀,受傷垂危,是吃了劉神醫給的八寶丸才撿 回一條命,三個月前我將藥贈給姐姐,我真的沒有下毒啊。”
王夫人果然瞧見紋身下掩蓋着一道醜陋可怕的疤,可一個母親在極度傷心之下,哪裡會想太多,老婦人一把推開蘇嬀,哭着罵:“就是你,就是你,你這賊賤人怎麼不死,又 回來害我女兒,我可憐的外孫兒,纔剛出生就沒了娘,”
蘇嬀不通醫理,心想着難不成八寶丸不適合給孕婦吃?蘇嬀掙扎着爬到蘇嬋牀邊,驀地看見嬋姐臉和嘴脣都發黑,而牀單上沾染的血也不是正常的紅,很像中了劇毒之狀。
蘇嬀看向旁邊矮凳上放着裝八寶丸的小瓷瓶,難道,有人將藥換了?不是不可能,此藥送給嬋姐有段時間了,王府裡那羣女人最愛幹這種勾當,現在,只有以身試藥,才能確定這瓷瓶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蘇嬀忽然抓起小瓷瓶往自己嘴裡倒,藥丸有些發苦,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幹吞下去。
六幺和蕊珠見蘇嬀吞了藥,急的直哭,而王夫人此時也愣住了,她是萬萬沒想到這歹毒的庶女竟然會吞毒!
“月兒!”姜鑠反應快,他一個箭步衝到蘇嬀跟前,大手卡住女孩的下頜,強逼着蘇嬀張開口,然後自己用手指去掏女孩的喉嚨:“快吐出來,別犯傻。”
還好姜鑠動作及時,那藥丸沒有被消化,完整地被吐了出來。姜鑠順手從牀上扯了牀被子下來,他將蘇嬀團團抱住,撫着女孩的額頭,關切地問道:“有沒有感覺哪裡難受,說話。”
蘇嬀揮開姜鑠的手,她瞪着面前儒雅的男人,冷聲道:“是不是你把八寶丸換成了毒。藥!是不是!”
“不是。”
其實蘇嬀心裡知道,這個男人說不是就不是,可是現在她就是恨他恨的要死。
“你走。”蘇嬀將頭撇到一邊,經過這麼一鬧,神志已然清醒了不少。此事透着古怪,八寶丸應該是被人在王府裡換了,蕭氏?但蕭氏應該不知道有八寶丸這東西的,那是誰?現下得趕緊讓姜鑠走,否則王夫人再鬧起來,難不保姜鑠會惱羞成怒。“讓我一個人呆着,我不想看見你。”
姜鑠停在半空的手落下,男人用被子再次裹緊蘇嬀,冷聲道:“朕的耐心,快耗盡了。”
姜鑠走了,雨停了,花隨風飛走了。
暖陽從紗窗裡溫柔地照進來,暖着屋子裡的每個人。王夫人哭了一晚上,沒有淚了,還在哭。她已經沒有力氣埋怨蘇嬀了,她要爲女兒擦乾淨身子。嬋兒生前最愛潔,要讓她乾乾淨淨的走,可當她看到女兒身上深深淺淺的鞭傷時,老婦人眼裡竟流出了血淚。
“孩子,下輩子再來找娘,娘一輩子疼你,再也不叫你嫁人了。”
“孃的乖乖寶貝,娘捨不得你。”
蘇嬀看見王夫人崩潰的樣子,心如刀割,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寶貝?
身子一暖,原來是六幺拿了件外衣來給自己穿上。
“姑娘,你別這樣。站起來好不好,地上涼。”六幺輕輕地撫摸着蘇嬀的胳膊,哽咽道:“別去了一個,再饒上一個。”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焦急悲傷的男聲:“嬋,嬋,我來了。”
是劉神醫!
▲ тт kán▲ ¢ ○
劉神醫胖臉的全是風塵僕僕,他背了一個足有半人高的藥箱,看來是將自己壓箱底的寶貝全帶來了。
緊跟在劉神醫後面的是紀無情,他倒是沒有什麼倦色,可當他瞧見地上癱軟的蘇嬀時,心疼的奔過來抱住女孩。
“姐姐走了,她走了。”
蘇嬀像個小孩子般在紀無情懷裡哭,她的悲傷無奈,悔恨脆弱全部發泄在這個殺手身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在殺手面前會這樣,彷彿除了殺手,她再沒有可以信賴依靠的人了。
劉神醫並不理會蘇嬀,他直接從藥箱裡拿出各種各樣的瓷瓶,瓷瓶裡的藥有些是液體,有些是丸狀,他一股腦全往蘇嬋嘴裡灌,半響也不見絲毫起色。
“不可能,嬋,我不相信!”
劉神醫又拿出銀針在蘇嬋身上的各處穴位下針,可是蘇嬋已經死透,屍身開始僵硬,細小的銀針嘎嘣一聲斷了,劉神醫半張着嘴愣住了,他的手顫抖着附上蘇嬋安詳的臉,半天也不言語。
王夫人顯然是認識劉神醫的,她抓住劉神醫的手使勁掐:“小劉,嬋兒是吃了你的八寶丸中毒死的,就是蘇嬀害了她,你去幫姨殺了那賤人。”
劉神醫輕輕地放開蘇嬋,他吻了吻女孩早已冰涼的手然後踉蹌着起身,男人失魂落魄地走到蘇嬀跟前,蹲下打量女孩傾世絕豔的臉,忽然,他伸手狠狠掐住蘇嬀的脖子。
“放開!”
紀無情有功夫,他想強行掰開劉神醫的手,可他竟沒想到這胖男人瘋了似得要掐死蘇嬀,一點都掰不開。
這時,門外守着的黑麪秦小將軍忙衝進來,他和紀無情一人一邊才勉強將像野獸一樣的劉神醫拉開。
秦將軍雖然不敢過問這裡邊的事,可他這麼長時間守在蘇嬀身邊,瞧見這劉神醫不分青紅皁白地就殺人,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你這人怎地如此蠻不講理。若沒有蘇姑娘護着,王妃早在生產那天就沒了。”秦將軍用劍指着雙眼通紅的劉神醫,冷聲道:“你,還有您,老夫人,王妃自從產子後,蘇姑娘事無鉅細、端屎端尿的伺候。王妃出事後,蘇姑娘滿長安城的去找大夫,她不惜下跪受辱去求芷郡主和王賓。我是一個粗人,也能看得出來蘇姑娘是真的心疼王妃,你們怎麼是非不分。”
王夫人聽了這話,趴在蘇嬋屍身上嚎啕大哭,而劉神醫則是怨毒地剜了一眼蘇嬀,他早在四年前就認識這個女人了,她什麼人,我太清楚了。
只見劉神醫從地上撿起裝八寶丸的瓷瓶,他從裡面倒出一顆藥丸放在鼻子跟前聞,然後伸出舌頭又舔了舔那藥丸,忽然朝着蘇嬀怒喝道:“我的八寶丸被劇毒醉生蓮泡過,醉生蓮這種東西出自皇宮,李月華,你怎麼給我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蘇嬋的死,是本書最關鍵的一個疑點。只能說兇手有很多…
第二 卷快結束了,完了會給嬋寫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