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這幾位,高強顧不上鬆一口氣,許貫忠已經回報:“衙內,那樑中書接到書信,連夜自西京河工趕回,衙內若要見他,這刻便須動身,當可在中牟一帶截住。”
高強皺了皺眉,樑中書身爲蔡京的女婿,又是蔡京一手提拔至今的,其對於蔡京的忠心無可置疑。原先他並無把握能化解蔡京對自己倒向童貫和舊黨的猜疑,是以急書告知樑中書,希望他能趕快回來,在自己和蔡京之間斡旋一二,讓局勢不至於惡化。然而短短一天之後,情勢發生了巨大變化,自己已經與蔡攸翻臉,又從皇帝趙佶那裡得到了承諾,眼見蔡攸插手博覽會的圖謀就要碰個頭破血流,雖然是勝了一仗,卻也令雙方的嫌隙進一步加深,在這種情況下,與樑士傑的會面還能起到什麼效果?
將這份疑慮與許貫忠一說,那許貫忠不愧是跟隨高強日久的,已然能起到另一個頭腦的作用:“衙內謬矣!眼前之危雖解,未來大事堪慮,敢問衙內,蔡公相一旦去相,朝中政局如何變化?衙內又將如何自處?”
這兩天局勢變幻,高強忙於應付,卻並沒有好好沉下心來梳理一下思路,在他從大名府趕回京城的時候,又何曾預見到,自己這次居然會當面和自己的老丈人翻臉?仗着記憶中彗星將至,蔡京即將下臺,他很有些有恃無恐,許貫忠這話卻給他當頭一棒:“是啊,我的目標。難道是把蔡京鬥倒就算完了?”
許貫忠續道:“衙內當日與貫忠商議,也曾言明必有一日與蔡京分道揚鑣,那時貫忠曾對衙內言道,蔡公相沉浮三朝,執政後厲行新法,又多方排斥異己,如今我大宋士大夫在朝者,多依附他甚或出自他門下,其心腹遍佈各路帥臣監司,以貫忠看來。這勢頭若在發展下去,即便是天子御筆。不得公相首肯,也不得出京一步。以如此根基,衙內萬難與之對敵,分化其間。取而代之。纔是良策。”
高強苦惱道:“這原是你我議定之策,怎奈計劃趕不上變化,我那老丈人非逼着我和他翻臉,眼下我纔是一個小小的大名府留守,連門下省地邊都還沒摸着,蔡京就算眼下去相。我哪裡能撈到什麼好處?”
許貫忠微微一笑,道:“衙內,所謂取而代之,並非一定是蔡京去相,衙內入相。這宰執若是換了一個既能號召蔡黨羣臣,又能與衙內聯手的大臣,豈不是妙?”
一語驚醒夢中人,高強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藉此機會,索性把樑士傑扶上相位?”樑士傑深爲蔡京器重。是蔡黨的骨幹中堅,本人又甚有才幹。若是蔡京去相,他確實大有機會得到蔡京衆黨羽的擁護,登上相位;而以他一向的政治立場,都是主張與高強這一派保持良好關係的,可以想見,如果高強能輔助他入相,對於修補與蔡黨的關係必定是大有益處。——這種修補,要的是大宋文官集團的善意與合作,卻不是一味妥協,否則的話,高強何苦現在就和蔡京翻臉?
深夜,中牟城中驛站。
此時距離接到高強的第一封信,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樑士傑兩日兩夜不歇,從西京河南府境一路趕回來,雖然一路換馬,這人可實在吃不消了,眼看距離汴京只是一天快馬行程,他也只得在此歇腳。
只是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樑士傑身體雖然疲倦不堪,卻怎麼也無法入睡。高強地信中並未細說,只寥寥數語,說是不知爲何,與公相生了嫌隙,眼下開封府逼着博覽會停工,請他急速回京調停。
自從在大名府留守司任上見了高強,樑士傑便對他的能力有極高的評價,及至後來高強怪招迭出,所到之處風生水起,越發堅定了他與高強聯盟的想法。在樑士傑看來,高俅的太尉寶座是牢不可動地,再結合樑師成的內侍勢力,這一派的政治地位極爲穩固,有了這樣的靠山,高強本身又表現出極強的政治潛力,蔡黨與其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對高強這小子,公相向來也是首肯的,爲何會弄得這般田地……”樑士傑心中嘆息,蔡京與高強敵對,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這意味着他一直以來拉攏雙方聯盟的努力化爲烏有,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一樁原本足可倚賴的政治資本。
唏噓片晌,苦於不知汴京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樑士傑正要入睡,忽聽窗紙上剝啄之聲,他猛吃了一驚,低喝道:“誰?”
出乎意料,窗外傳來的聲音雖然低微,卻無比熟悉:“樑相公,是小侄高強夤夜前來。”
樑士傑心中一緊,難道汴梁的局勢惡化到這種程度,逼得高強要連夜趕來向自己求援?他急急趕回,又不是因爲公務,中書隨員大多扔在河南府,只帶了隨身的家人,眼下夜半更深,只得自己披衣起來開了門,閃進一個人來,燈下看他滿面風塵,一身灰衣。不是高強是誰?
樑士傑正要叫人,高強卻笑道:“相公莫叫,小侄已命人服侍相公那幾個家人入睡了。”
樑士傑一皺眉,已經知道他是要密談,便將門掩上,兩人坐定。
“……事已至此,高強彷徨無計,只得來求相公做主!”這便是高強的結束語,一番言辭之中,只說是蔡攸覬覦博覽會職事所代表的巨大收益,硬逼着他讓出來,而高強心知這博覽會關係到今年大宋的財政大局,而此事內裡含有許多超越時代的商業內涵,決計不是蔡攸這種只知道讀聖賢書和拍馬屁的人所能勝任的,因此“大義凜然”地予以拒絕。
對於高強的這種姿態,樑士傑當然是嗤之以鼻,蔡攸固然是貪財,你高強處處生利,又好到哪裡去了?只不過你生意作的大,貪污這點小財不放在心上罷了。但對於高強將責任推到蔡攸身上,他倒是信之不疑,對於自己的這位大舅子,樑士傑可謂知之甚詳,去年商議建造明堂的時候,因爲高強斜刺裡殺出將明堂造作的差事攬了去,這蔡攸就險些和自己的女婿翻臉,還是樑士傑勸說蔡京保持與太尉府的關係,高強又將明堂工程中的不少利益分給了蔡攸,這才罷休。有此前鑑,這次博覽會的財路更廣,倒真值得蔡攸翻一下臉。
只是,蔡攸固然貪財,蔡京可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賢侄,如此說來,你並未見到公相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