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四萬大軍已齊集在玄武門外。夏頡帝親自登上宮樓爲大軍送行。陳德福拿了征戰檄文,跟在皇上身後正高聲念着。
全場鴉雀無聲,只他尖細的聲音久久迴盪在宮圍深處。
“西嵐霸道,欺我疆土,人民失所,國家危矣。汝等此去,當竭盡全力……”
陳德福偷空之餘,用眼角瞟一眼底下那黑壓壓的人羣。肅靜的軍隊裡瀰漫着隱約的硝煙味,但更多的是視死如歸的勇氣和保家衛國的信念,心中不免震撼。
“汝等征戰,乃衆民所望,民心所向,汝等當知……當知……”陳公公念得興起,又朝底下望了一眼,這回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
微眯雙眸的夏頡帝正要發怒,睜開眼,卻見軍隊前方緩緩走來一人一騎。那馬高大威猛,渾身漆黑,只四蹄雪白若雲。正是少有的烏雲蓋雪。
此刻馬尾輕甩,馬頭輕晃,步履闌珊,看似走得極不情願。而那馬背上的人更是如此,秀眉緊絞,雙脣微噘,眼角透着淡淡的怒氣。
夏頡帝瞬間瞪大了眼睛,驚呼一聲:“玥兒!”
“父皇!”南司玥下馬行禮道,“請容孩兒隨軍出征。”
夏頡帝聽他一說,甚是爲難,這出征打仗不是兒戲,豈是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自己對他雖是百般寵愛,但國家大事卻也容不得他胡鬧。當下便道:“玥兒你近日身體不適,還是留在宮中安心養病,這打仗一事,朕自會選派良將。”
“父皇,請容孩兒隨軍出征!”刻意地提高音量,讓在場的幾萬人都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南司玥擡起眼瞼,目光落在夏頡帝威儀的臉上,緩緩道,“請父皇以國事爲重。”他也不想如此屈尊和南司璃同去,只不過思來想去,朝中確無良將,身爲皇子,不能不爲國分憂,這纔不情不願地緩步前來。偷眼向南司璃瞧去,見他並未因自己的到來而欣喜,心中又有些不易察覺的失落在滋衍生息。
衆軍見南司玥主動請纓,士氣倍受鼓舞。幾萬人齊聲請求道:“請皇上容長皇子出征!請皇上容長皇子出征!……”雄渾的聲音迴盪在宮牆內,震得深宮也搖搖欲墜。
夏頡帝怔了怔。玥兒之前也帶兵打過幾次小仗,在軍中的威信他也略知一二,只未曾想到竟是如此地步。猶豫再三,實在無奈,只得允了他。
陳德福鬆口氣,再次拿起檄文正正經經地念起來。本就冗長的文章被他刻意拖長的語調足足唸了半個時辰。南司璃困得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一聽得皇上叫出發,忙不迭地揮鞭飛奔。南司玥一見,氣極敗壞地追出去,這傢伙竟然又跑到他前面去。真是找死!
二人策馬你追我趕,跑得不亦樂乎,倒苦了身後拿長矛大刀的步兵,怎麼跑都趕不上。
一路塵埃跑至城門口,跑在最前面的南司璃幾乎與迎面趕來的一人一騎撞了個人仰馬翻。待看清來人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黎影卻不理他,徑自越過他向南司玥走去。“主子,”他道,“請容黎影與您同去。”
“你忘了我交待的事了麼?”
“黎影沒忘。只是……”
“既然沒忘,就給我回去。”
“可是左青木……”後面的話哽咽在自己不爭氣的嗚咽裡。黎影小心地低下頭。主子生氣了。即使嘴上不說,那眼裡森冷的光也足以將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沉默半晌,南司玥嘆息道:“左青木是西嵐人,是我北澩國的敵人,他是西嵐的將軍,自該由我去繳滅。而你,只是我的侍衛,你們之間沒有交集,你只需要做好我交待的事,留在宮中查出血玉蠋的真相。黎影,我希望你記好自己的身份,你的位置,永遠只能在我身後。如果你連這都不明白,我留你何用?”
黎影怔了怔,張張嘴卻是無言以對,那凝視着南司玥的眼眸裡,光芒漸漸黯淡。良久,終平靜地點頭,算是回答。南司璃嘆口氣,安慰性地拍拍他,亦不多言,舉手一揮,大軍再度移步向前。出了城門,一路西行。
“左青木……西嵐……”很久很久以後,黎影細碎的嗓音揉散在風中,而那目光,依然停留在那遠去的背影上。
終於,浩浩湯湯的隊伍消失在迎着夕陽的地平線下。
殘陽如血。
黎影翻身下馬,向着那遙遠的西天盡頭,跪下,以頭觸地。
“謝謝……”清細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再擡頭,陽光似更灼熱了些,卻不知,那清風拂過的俊美面龐,早已是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