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司虞自亂世中稱帝,改年號“夏頡”。經歷此翻浩劫動盪,夏頡帝雖是挽回君宛儀一條性命,卻未能保住皇后腹中孩兒。
君宛儀曉以大義,通以情理,知自己孩子不保,竟無半點怨言,與夏頡帝相處依舊恩愛。又過三年,平安產下一子。夏頡帝喜不自禁,賜名“玥”。
復兩年,蕭氏淑妃娘娘誕下一子後撒手人寰,其子交由皇后代爲撫養,夏頡帝賜名“璃”。君宛儀胸懷大義,待南司璃如若己出,疼愛有加。夏頡帝看在眼裡,對皇后情誼又深進一層。
直至夏頡十七年,君宛儀與安平王來往書信被公諸於世。夏頡帝面上雖是震怒,心底卻仍存了一絲僥倖,願意相信君宛儀的無辜。只因這女子面不改色,道:“臣妾的清白,全在皇上的信與不信之間!”
於是相信。又夜夜苦惱。百官以此相挾,定要夏頡帝廢除皇后,改立新後!
十七年。今日的夏頡再不是當年的南司虞。夏頡帝羽翼豐滿,可以保護想要保護的,卻終究是一國之君,逃不開那縛身的枷鎖。
思量再三,終是不忍親手送那深愛多年的妻子入冷宮。然而朝臣羣起而攻之,天下大亂。
南司嫣兒道:“皇上若再猶豫不決,只怕連這辛苦得來的皇位也要不保!要麼處置皇后,要麼處置羣臣,請皇上給個痛快罷!”
夏頡帝大不愛聽,轉身前往皇后寢宮。一進門,便見君宛儀一身素衣跪於門檻後,見他進來,靜靜道:“請皇上給個痛快,賜臣妾一死吧!”
“你!”夏頡帝怒從中來,斥道,“你們個個都來逼朕!朝上百官逼朕,皇姐逼朕,現在連你也逼朕!朕不答應!”
君宛儀頭也不擡,道:“皇上已將臣妾一家配邊疆。現在臣妾獨自身處宮中,風雨飄搖,還有何力量繼續苟活?再者,臣妾與安平王一事,雖屬不實,而朝臣卻深信之,若是臣妾不死,皇家顏面何在?皇上威嚴何在?”
夏頡帝道:“你以爲,朕會是那種用你的性命換回威嚴的人嗎?”
“是!”君宛儀靜靜注視地面,錚錚道,“在臣妾心中,皇上就是這樣的人物!”
夏頡帝不由目放兇光,正要訓斥,又聽君宛儀道:“一國之君,當以國事爲重。臣妾不死,民心不服,皇上拿什麼來服衆?威嚴不足,皇上又拿什麼來治國?江山不穩,如何成大事,立大業?再者,臣妾身爲一國之後,不能母儀天下,唯有以死謝罪,方能良心安穩。即使皇上不許,這後宮之中,想要臣妾死者何止千萬,與其死在他人之手,不如請皇上親自賜臣妾一死。請皇上成全!”
夏頡帝怔怔凝視那堅毅的背脊,一字一句道:“朕不許!”
“請皇上賜臣妾一死!”君宛儀以頭觸地,道,“請皇上親自賜臣妾一死……”
“君宛儀!”夏頡帝急紅了雙眼,一個箭步衝上去,擡起皇后的頭,卻見碩大的淚珠無聲滾落,頓時怔住,沒了語言。
皇后……在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他的皇位。如此一心爲他的女子,又怎會與他人私通?她是真的愛他。而自己,又何嘗不是真心愛她呢?只是,正如她所言,她若不死,民心不服,朝政不穩……
按住皇后肩膀的手指收緊,再收緊,緊到連心都抽搐了,夏頡帝這才隱忍道:“你起來吧……”頓了良久,又道,“你……再爲朕彈湊一曲吧。朕喜歡聽你的琴聲……”
“是。”君宛儀應了聲,取了琴來,指尖一轉,流出一曲蒼涼的《鳳求凰》。
雋永的琴音,猶若獨自蜿蜒在深谷中的溪流,雖然叮咚作響,卻是滿心孤獨。也許,那清脆的聲響,正是音律裡流淌着的眼淚呢?
夏頡帝輕輕步至她身後,拿了白綾套住她的脖子。
琴聲,嘎然而止。
夏頡帝捏住白綾的手縮緊,卻是微微顫抖。如今的他,不再膽小怕事,亦能夠直面生死,而外表的堅強鎮定卻換來這般親手殺死心愛之人的傷痛!
“不要怕……”君宛儀輕聲細語。伸手撫住夏頡帝顫抖的手背,昂起頭,閉上眼。淚,無聲地滑落……
夏頡帝不忍再看她受苦,終於狠下心腸,急收緊雙臂。眼見着那絕美的臉蛋由白變紅,再變爲青紫,心下一陣一陣地酸。又聽君宛儀呻吟道:“臣妾死不足惜。只請皇上……日後……善待臣妾的兩個孩兒……”
“請皇上……善待臣妾的兩個孩兒……”
夏頡帝收起思緒,握拳的雙手越收越緊。
善待?要如何善待?
三年來,不是不知道南司玥的任性無禮、南司璃的妄爲胡鬧,只是因着對皇后的承諾,纔對他二人愛護有加,寵愛非常。竟不想,如今卻是寵壞了這兩個逆子,做出如此天理不容之事卻還不知悔改!
——宛儀,若是你知道了今日之事,又該作何感想?
夏頡帝驀地睜開眼,一掌擊在桌上,厲聲道:“你大膽!南司玥,你以爲朕爲何這般寵你愛你?”
“自然是因爲你愧疚!”南司玥毫不懼怕,道,“你明知母后清白,卻仍然昧着真心殺了她!你一面告訴自己你愛她,一面又深感你的懦弱無能。因此,你愧疚!你根本對不起她!”
父子二人爭鋒相對,各不相讓。南司璃卻哪裡聽得進隻言片語,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在轉:“父皇……親手殺了母后……他殺了母后!他親手殺了母后!”頓時天旋地轉,往昔父母恩愛的畫面支離破碎。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也在這一瞬變得陌生起來。
南司玥伸手扶住他。自己苦心隱瞞的秘密在此刻揭開,要這素來不諳世事的弟弟如何接受?但願南司璃從此不要如自己這般,憎恨着自己的父皇纔好。
南司璃緊緊抓住皇兄手臂,瑟瑟抖。他所害怕的,並非那陌生的殺人者,而是這事實本身!他只是一聽到這事實便已痛苦不堪了,而那親眼目睹了事件經過的的皇兄卻爲了保護自己獨自將此事隱瞞了整整三年!玥的心,到底破碎成了什麼模樣呢?玥明明那麼痛,卻還要在衆人面前強自歡笑,即使在自己面前,也不曾爲此落過淚。
玥……
倘若自己不是這麼笨,是否能爲玥分擔一分一毫的痛苦呢?
南司璃凝望着皇兄的雙眸裡,流下淚來。
“都是過去的事。母后……畢竟不在多時了……”南司玥輕手拭掉弟弟面頰的淚,哽咽。
“放肆!”一旁夏頡帝看他二人親密動作,更加怒火攻心,大喝一聲抓過桌邊燭臺向南司玥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