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要是再敢向前一步,老子就跟你們拼命!”沙和尚高高舉着那個熱水瓶,隨時準備把它當炸彈一般扔出去。
沙和尚的身後是他的家屬,小孩縮在女人身邊,驚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老人和女人則滿口污言穢語謾罵着。
翁麗華很爲孩子難過,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不知他的將來會是什麼樣子?
但時間不容許她在這個當口多想這些,走在最前面的她在沙和尚發出威脅後僅僅兩秒,就擡腿繼續向上走去。
沙和尚沒想到自己的威脅對這個女人一點都沒起作用,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就把手裡的熱水瓶扔了下來,直接砸在翁麗華的左肩上,瓶膽炸裂,熱水全部沿着翁麗華的左肩往左胸、左臂淌下去。
瞬時的麻木並沒有讓翁麗華感到疼痛,她在衆人的驚呼中繼續舉步向前,沙和尚驚愕地看着她,嘴裡嚷嚷着:“臭13,老子叫你不許上來,你聽到沒有?!”他的手指在翁麗華跟前晃着,“你再上來,老子管你是不是女人都要打的啊!”
翁麗華身後的武警這個時候擠到了前面,一把架住了沙和尚,沙和尚後面的女人開始嚎叫着拉扯沙和尚的衣服,小孩則大聲哭了起來。
翁麗華斜身上前一把抱住孩子,柔聲說:“別怕,沒事的,沒事的!”
孩子並不領她的情,他還不能分辨對錯,他只知道有人要對他的父母不利,他在翁麗華的懷裡拼命掙扎,撕扯着她的頭髮,最後竟是一口咬上了她的肩膀。
沙和尚被帶走,女人和老人都衝出去又罵又叫,翁麗華依舊抱着孩子不肯放手,一邊則指揮着特別小組的人抓緊清點要拆除部分建築內的財產,拍照留證,然後統一搬離到其他房間用蛇皮袋蓋好。
有人想勸她趕快去醫院,但她慘白着臉拒絕了,她知道,這事只要有任何一個環節出錯,最後就會功敗垂成,她不能讓自己負責的內容有可能成爲那一環。
待在樓外的王鵬並不知道翁麗華已經在裡面受了傷,他此刻正拿了一個喇叭,站在卡車上向圍觀的羣衆宣傳國家的法律法規,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人羣中仍舊有人在詰問,政府那麼多年都不作爲,甚至是默認了這些違章行爲,現在搬出法律來壓人,不覺得很可笑嗎?
站在卡車車兜裡的王鵬聞言,垂下握着喇叭的手,衝着人羣忽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再度舉起喇叭大聲說:“作爲梧桐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我要代表縣委、縣政府向梧桐的百姓道歉,過去,我們種種不自覺的行爲,傷害了你們的感情,失去了你們的信任,這的確是我們的錯!但是,”他挺了挺自己的背,“我們明知錯了,難道還要繼續下去嗎?我希望大家能給我們一個改過的機會,把過去的錯誤糾正過來後,監督我們今後的工作,重新贏得大家的信任!”
王鵬的話音未落,人羣中的掌聲與倒彩聲同時響起來,沙家沿街的房子那裡也傳來了敲敲打打的聲音。
王鵬站在卡車上,透過拆房揚起的濃濃塵霧,看着那些支持自己、反對自己的人,清楚的意識到,這把火是完全點燃了,它不僅僅燒着了制度執行中的弊端,也燒燬了一羣人的利益,這一羣人有幹部有羣衆,他們也許就是他未來將聽到最多的反對聲音。
“你放開我,你這個壞女人,你這個壞女人!”一陣孩子的哭叫引起了王鵬的注意,他隱約看到一個高個女人的身影從沙家的房子裡走出來,她手裡抱着的孩子又是踢又是打的,緊接着,孩子被沙家的老人抱走了,女人的身子晃了晃,然後被邊上的人扶住朝他這邊走來,並且還夾雜着圍觀人羣的一聲聲輕聲驚呼。
粉塵太大,王鵬看不真切,但他從這個女人的身材能大致判斷出,應該是翁麗華,他跳下了車,想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有不少記者也朝着翁麗華他們圍過來,還有人將話筒伸向她,想請她說幾句剛纔屋裡發生的情況。
王鵬撥開人羣迎上去,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見到的女人,還是平時那個冷傲的冰美人。
翁麗華蓬頭垢面,左側身體的衣服全部是溼的,上面沾滿了白色的粉塵,左肩上的衣服破了,露出紅腫的皮膚,甚至還有深深的牙印與血跡。
“怎麼回事?”王鵬衝上前扶住翁麗華,鐵青着臉問了一句,便不等任何人回答,一把抱起翁麗華往外面衝,人羣很自覺地爲他讓開了一條路。
“王縣,沒事的,就是燙傷罷了。”翁麗華此時已經感到了來自左肩陣陣鑽心的疼痛,但她還是輕聲安慰王鵬。
“不要說話!”王鵬輕喝一聲,把她放上停在路邊的一輛三輪車,讓跟過來的一個特別小組裡的女孩陪翁麗華去醫院。
他看着翁麗華道:“我這裡工作沒結束不能陪你去,你要好好聽醫生的話治療,不要再操心這裡的事情!”說着就掏出皮夾付了車錢,又給了陪同的女孩一迭錢,讓她可以付醫藥費。
看三輪車騎遠了,王鵬才轉過身來,發現紀芳菲正站在自己身後。
“她看上去傷得很嚴重。”紀芳菲看着三輪車消失的地方輕聲說。
王鵬咬了咬嘴脣沒說話,他在責怪自己,還是不應該讓女同志去做這種事情,只想到要減少矛盾,卻沒有想到沙和尚這種人,並不會因爲自己面前站的是女人而手軟的。
沙家的違章建築足足拆到天快黑才拆完,王鵬等人一直鎮守在現場,一步都沒有離開,午飯是縣府辦派人購買的快餐,所有人一樣的標準。
夏天晝長夜短,暮色降臨的天空上出現一團團的火燒雲,照着沙家被拆去一部分建築後的殘壁,那一塊塊殘留其上參差不齊的斷磚,在暮光裡彷彿張開的大口裡一排排不太整齊的牙齒,顯得醜陋不堪。
當拆房隊從沙家撤出來,清理完現場的殘磚碎瓦,消息就已經長着翅膀傳遍了全城,驚呆了每一個梧桐人,大家終於相信政府並不是在放空雷。
王鵬指揮着大隊人馬從現場撤離,直奔梧桐大酒店,那裡有一場首戰告捷慶功會在等着大家。
偌大的餐廳裡,幾十桌酒席上,坐着的**都身上落滿灰塵,頭髮、眉毛都是灰白的,但是每個人的神情都是興奮的,大家知道啃下沙家這塊硬骨後,今後幾天就不會再有這樣的辛苦。
年柏楊與王鵬一桌桌地敬着酒,感謝大家的辛苦付出。
晚飯結束後,王鵬匆匆洗了個臉,就和年柏楊、梅開度一起趕往醫院探望翁麗華。
王鵬走進病房時,翁麗華剛輸完液,躺在牀上和陪她的女孩說話。
“情況怎麼樣?”王鵬走到牀邊問,梅開度則將一個水果籃放在牀櫃上。
“沒什麼……”
“怎麼沒什麼呀!”女孩打斷翁麗華,“醫生說,雖然水不是太燙,但來醫院太晚,肩部最先燙到起水腫的部位又被咬得很深,肉都翻出來了,以後肯定要留疤了!”
“沁亞,哪有那麼嚴重,你別嚇到了幾位領導!”翁麗華說,“而且就算有疤也能被衣服遮住,沒關係的。”
張沁亞不滿地撇了撇嘴,“我說的是實情嘛。”
王鵬歉意地對着翁麗華說,“不管怎麼樣,這次的事是我考慮不周,沒有事先做好預案!”
翁麗華立刻搖頭說:“王縣,這是意外,防不勝防,怎麼可能做到萬全?你可千萬別因此自責!”她說着就望向年柏楊,希望他能寬慰一下王鵬。
翁麗華跟了年柏楊幾年,從司機到秘書,年柏楊知道她性子雖冷,看問題還是清楚明白的,因而點了點頭道:“麗華是個好同志,明知危險迎難而上,值得我們大家好好學習!她受傷我也有責任,更提醒了我們在今後工作中吸取教訓,不要再出現同樣的問題。”
“兩位領導,說句不愛聽的啊,你們這話有點假!”張沁亞忽然說。
翁麗華與梅開度均嚇了一跳,同時制止她:“沁亞,不要亂說!”
“哦,讓她說說看,哪裡假了?”年柏楊轉向張沁亞,饒有興趣地問。
張沁亞朝翁麗華吐吐舌頭道:“不出現同樣的問題說說容易,做起來有那麼簡單嗎?這種現場情況常常狀況百出,沒人能事先算準到底當事人會幹些什麼,難道進去的工作人員爲了不受傷,都要穿着防護服入內?這樣一來,老百姓怎麼想?不是人爲地拉大了和老百姓的溝通距離嗎?這不是假,是什麼?”
翁麗華與梅開度都爲張沁亞捏了一把汗,年柏楊與王鵬則交流了一下眼神,王鵬問張沁亞,“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的?”
“幹嗎,準備對我打擊報復啊?”張沁亞一點都不把面前這兩位縣領導當回事,口無遮攔繼續大大咧咧地反問。
王鵬這時露出笑容,“是啊,有這個想法,你敢不敢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