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黃記的第一道菜餚上好後,陸陸續續的一席還算豐盛的美味不一會兒功夫也已經全齊了。
來客的先後順序分得拎清, 餐館顯然不會顧此失彼,自亂陣腳。
那等冷然六神無主地從外頭折返回來,公安戰線的同志們自然沒有等人的習慣,早早地也就吃上了。
趙普剛好夾了一塊肥厚流油的三杯雞到嘴裡,含糊着說:“要不要整點兒白的?”
冷然想了想,猶猶豫豫地低聲說:“還是算了吧……算,又沒什麼可以慶幸的事,不喝了……”
黎婷聳了聳肩,放下筷子,爽快地說:“你們吶,怎麼樣都成,反正我開車……噢,飯……飯呢……”
說着,她便轉身清朗地吆喝服務員趕緊盛些米飯來。
兩廂比較。
趙普搖搖頭,雖然自己也好不了太多,但看着冷然更加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到底還是說了:“你呀你……真是惹上了髒東西,活見鬼了。”
“你……你不是一直不信的?”
冷然沒好氣地反將了一句。
“哦,有麼?我有說過麼?那……那好吧,這樣看來,有些東西似乎還真的沒法解釋,就……好像你剛纔問了那麼多的問題,或許,也永遠不會有什麼答案。並且,你,你剛纔假設的……那個神秘東西……”
趙普無奈地扶了下黑框眼鏡,稍微停頓,這才又說:“我看,也就只能是鬼了……”
“哦,真有鬼嗎?”
黎婷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或許吧……嗯,爲了這個案子,我,我今天還特意去請教了下,我們市裡,最有名的那個陰陽先生,喬,喬老師父……”
趙普沒忘提醒冷然,“哦,臭小子,你,你也見過的那個,就是那晚,在殯儀館裡的……”
冷然不由記起了那個白髮蒼蒼、精瘦樣子的小老頭,他到底有多大,估計誰也說不好。
“是不是,那個專門與死人打交道的老喬頭?嘿……這,這老頭厲害的哩,我也認得的,他……他還是我們氣功學校的名譽校長呢。”
黎婷不甘寂寞,搶着說。
“見面後,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冷然看都不看黎婷,抓住正主兒說到點子上。
“當然說了鬼……按照喬老師父的說法,鬼也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鬼就是靈魂,並且每個人身上都有。”
趙普說到這裡,似乎在思索着如何把還未消化透的東西敘述出來,這才又說,“更直接的說,鬼是附於人身體上主宰潛意識的某種東西,一般人死亡後,它便會悄悄地離開身體,也很自然地歸於未知地。”
鬼之靈魂說,這是一般宗教的普遍說法,倒也沒什麼。
冷然略懂,也就示意趙普繼續。
“嗯,鬼……因此,很多人是看不到的。但有些鬼,因爲一些特殊的原因,比如冤死、慘死、暴斃等等,極有可能不甘心直接地歸於未知地,而選擇短時間地停留人世間,這樣,有些特異的人就會看到這些狹義的鬼。”
趙普爲了調節氣氛,故作輕鬆地說,“反正,我是沒有見過……你們呢?”
“我,我也沒……俗話說的好,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就算見了,我也不會怕。”
黎婷冒冒失失地又搶了一句,跟着扒了兩口飯。
冷然搖搖頭,說:“然後呢?這些狹義的鬼?”
“這些看得到的鬼……覺得完成了未完成的人間事後,自然也會歸於未知地,消失地無影無蹤。”
趙普又夾了一筷子青菜葉,仔細咀嚼後,終於正色說,“所以,就像小黎說的那樣,根本就不要怕鬼。換句話說,鬼害死你後,你也是鬼,大家到底誰怕誰呢……”
不在局中,說得都輕巧。
尤其後面那句話顯然還有些逗,黎婷禁不住噴出一口飯來,附和說:“就是就是……”
她一點兒都不在乎自家女孩子的身份,惹得冷然不覺菀爾卻又滿心的愁苦,終究還是一副苦瓜臉地難以強作歡顏。
這便又聽到趙普凝重地朝他這頭說:“可要命的是,還有一些鬼,不是任何死亡形成的,而是通過自身修行、自主覺醒,從而脫離肉身,獲得大自由,因此根本不受自然法則的控制,據說,有超人力,並且能夠長時間地存在,也就相當於傳說中的長生不死。”
趙普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說:“臭小子,你,你估計是碰上了這些……會,會修行的鬼,很麻煩,真的很麻煩。”
“修行?會修行的鬼?”
黎婷忍不住問,想了想,又說,“是不是?好像我們氣功鍛鍊一樣,通過一些呼吸的方法,去接通先天意識,嗯,或者說是先天功能,然後……就,就會有大神通?哦,至少也是,靈魂不死的那種?也就是長生不死咯?”
冷然默然,卻不由地點點頭,暗贊這個平常大大咧咧的假小子居然還是有點悟性的了。
也不知道她的氣功練得到底怎麼樣了,內外雙修,這,這真是什麼人吶!
哦——應該是什麼鬼才對!
唉——難怪一直就嫁不出去。
冷然想黎婷的這會兒,趙普也一直保持沉默。
就好像三個人在一起聚精會神地看電影,突然間斷片了,也就只能這樣。
那也是不是意味着,下一刻,劇院裡將會大放光明?
趙普由頭至尾,都在試圖驅除自己內心深處顯然也已經沾染到的陰霾,同時也在疏導冷然,使他正確面對這段時間來,發生在他周圍的這些詭異莫測的離奇事。
所以趙普讓冷然理清思路,盡情地發問,也把從喬老師父那裡討教來的“鬼之靈魂說”毫無保留地與之分享。
很明顯,冷然的情況要比他糟糕得太多,顯然正面臨着不管是無妄之災也好,還是因爲自身放浪的行跡所應當承受的苦果也罷。
作爲鐵哥們,怎麼可能在冷然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漠然置之?最起碼的關心總要有吧?
而一直以來,趙普對冷然放蕩不羈的生活始終也保持中間的立場,不做褒貶。
他對自己的人生都完全沒有要求,得過且過,甚至還寧作苦行僧的生活態度就是對的麼?
他又如何能夠對別人妄加評論?既便是最好的朋友。
趙普也時常捫心自問,他不修邊幅,整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也就只爲了忘記,忘記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不堪的往事,難道錯了嗎?
但就在此時此刻,趙普忽然發現自己的內心有一份與生俱來的東西正在慢慢地消逝。
他不覺間把手收到了自己的膝蓋骨上,那條很長很深的舊傷疤痕,傷痛早已不在,它留給自己的難道真只有回憶嗎?
趙普凝神了許久,又彷彿是一直都在積蓄着某種力量。
等力量昇華到一定程度,他自然而然也就把準確無誤的內心表達出來。
“我不清楚小黎所說的氣功要如何練,有沒有人練成,以及練成後到底有何神通;我也不懂得會修行的鬼法力無邊到哪裡去,是不是能夠真正做到靈魂不滅,長生不死。
“我只是在想,這些應該都屬於潛意識上的東西。
“既然是潛意識上的東西,如果……如果我們不失本心的話,恐怕也就迷惑不了我們,自然也就奈何不了我們……
“那,那還有什麼要緊的呢?”
好強大的一個“不失本心”,冷然乍聽之下,接連幾天的陰霾彷彿裂開了一道狹窄的光線。
就算剛纔趙普有說“根本就不要怕鬼,換句話說,鬼害死你後,你也是鬼,大家到底誰怕誰呢……”這些話,他也都只是想想而已的菀爾。
然而,這一下,冷然終於有所醒悟,但也只是一點點的曙光。
“可不失本心,就要恪守本心,如何能夠真正做到?實在是有點兒難喔……”
趙普到底還是搖了搖他那又圓又大的頭,這才又想到要問冷然一些事,也就繼續說,“臭小子,嗯,我記得那天,哦,也就是週一,你好像有說……去了一趟灣裡……就是生米縣的三沙灣。”
趙普顯然照顧到了黎婷,生怕她不知道他所說的灣裡是哪裡。
其實也是慎重,這個地方始終有他揮之不去的陰影,然後才憂憂鬱鬱又說:“在那裡,你,你到底碰到了什麼?”
冷然心裡有鬼,自然不好意思再去提及盛婧櫻,只是把當時看到了重合空間的事情詳細地敘述了一方,隨手也就拿出了那張未完畫作。
顯然,未完畫作裡的模特兒這時成了重點,它會不會就是他們正聊的那些會修行的鬼?也就是冷然心內時常念叼的專偷女人容顏的偷香鬼?
如果是,那它生前的身份又是誰?
可以找到未完畫作的作者嗎?
好吧,顯然就是那個非常出名的畫家喬楚,也是江南書畫學院的名譽教授。
……
那天,也就是周啓麗出事的那個晚上,在去水岸華亭的路上,趙普因爲要開車也就隨便掃了一眼,覺得只是一張很普通的畫稿。
這時候,他抓在手上,沒有“咦”的一聲大吃一驚,只是凝神再凝神,眉頭蹙了再蹙。
冷然因爲在思索着一些事情,也就沒有留意這麼多。
而且他要說話的對象顯然是黎婷:“你不是有趙文君的國際長途?嗯,那就麻煩你拍一下這幅畫稿,想辦法讓她看看,或許……她能知道些……”
冷然到底還是猶豫了一下,又說:“等等……最好還是直接聯繫她丈夫喬楚吧,他……他應該更能知道些什麼。”
他實在是自己心裡有鬼,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樣似的,但不得不說出發點還是好的,生怕打擾了別人家的幸福生活。
當然,冷然也沒有忘記要麻煩趙普。
再看他時,似乎和平常也沒有多大區別,也就說:“這幅畫稿,嗯……既然是在三沙灣畫的,那麼,總該有人見過這個模特兒吧。說不定,這個模特兒還就是那裡的人。”
大家都是很好的朋友,有話說話,不會顧慮太多。
冷然也就又說:“嗯,還有……趙叔,在生米縣人脈那麼廣,你這個爛人,這兩天了,你就抽個時間,就當我求你……還是回去看看他,順便也讓他瞧瞧這幅畫稿,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能不能幫上忙……”
趙普卻表現地沒有平常那麼爽快,只敷衍似的,拿出手機隨意拍了下未完畫作,沉沉地“嗯”了一聲。
於是,冷然這才又讀懂了他的那種淡淡不歡的神情,彷彿每次提及老家,提及趙叔,他都會莫明生出這種情緒。
這難道也是趙普心中的鬼嗎?
終於,酒未足飯已飽,鬼也說得差不多了,可冷然心裡面的鬼呢?
他也就着急要走。
偏偏公安戰線的同志們彷彿還有什麼任務,也就賴住不走,還特意叫餐館服務員又泡了壺新茶。
冷然只好無奈地說:“那個,黎婷,大的手提包就先丟你車上了,嗯,我有事先走了。”
他說走便走,當然不會忘記到吧檯前去結賬。
也還在結賬的時候,冷然自然又去撥屠美丹。
卻還是撥不通。
冷然這下真着急了,掏錢包的手都顯得有些無措,惹得風韻猶存的老闆娘見了,也就笑笑說:“趕着去約會啊,小夥子。”
冷然只好冷冷打趣說:“和你約嗎?呃,就怕老闆,不答應。”接過找過來的零錢,他也就走了。
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冷然一邊走着,一邊仍是不停地撥着屠美丹。
後來,隨便看到一家街邊書店,爲了打發時間以及分散自己慌張的心,冷然也就進去了。
他自是心不在焉地翻着書架,隨手取了一本最新的《商界》,然後埋了單,又出來,他的手機卻始終還是懸在耳朵邊上。
冷不防,一陣冷風吹來,差點兒就把手機吹掉。
冷然連忙騰出一隻手倉促地護住了,本還想借着明亮的街燈隨便翻翻書的念頭,很快就被一道長長的閃電劃破。
緊接着,又是一陣響亮的雷聲,暴烈地似乎就要把整個大地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