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用心記着,此刻,亦是對似煙道:“我想和娘娘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可只有守住分寸,這個心願纔會實現。娘娘的心是真的,我知道,可娘娘您是皇后啊,這也無法改變。”
似煙想了想,命宮女將小晚攙扶起來,她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不過你要答應我,這是在皇宮,你我都沒法子,可將來我若是去凌霄客棧,你不能再這樣好不好?”
小晚點頭:“娘娘您放心,我懂的。”
似煙說:“那就聽皇上的話,去暖和一些的地方做事,外頭怪冷的,京城很快就要下雪了。”
小晚望着天,想起了去年的雪災和洪水,一年的光陰就這麼過去了。真可惜大半年都沒能和相公在一起,一輩子那麼短,她一天都不想浪費。
她與皇后一起在太液池邊吃了綠豆糕,餵了錦鯉,兩人說半天閒話,中間陸陸續續看着宮內各司各局的人絡繹不絕地來向皇后請旨,小晚本以爲娘娘在宮裡就是養尊處優,如今才知道,她每天也有忙不完的事。
相比之下,小晚曾經在凌霄客棧過得日子,纔是真正的逍遙自在。
到了夜裡,她守在窗前,等着相公來見她,凌朝風來時見她滿心期盼地趴在窗臺上,飛身下來嗔道:“晚晚,霈兒不是人,我也不是人,你真的不害怕嗎?”
小晚搖頭:“是我的兒子和丈夫,我怕什麼。”
凌朝風依然不可思議,小晚怎麼就這麼平常地接受了這一切呢,霈兒那麼奇怪地出生時,當時還是凡人的自己都無法接受,可是她卻立刻央求自己,不要因爲兒子奇怪就把他送走。
大哥說,小晚不尋常,凌朝風以前從沒看出來,現在越來越覺得,她比自己還要神奇。
小晚依偎在他的懷裡,告訴他白天的事,說她明天開始就不能去宣政殿外打掃了,往後白天興許見不上面,要凌朝風夜裡一定要來看她。
“哪怕只是見一面也好。”小晚說,“不然我就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凌朝風笑道:“你自己看着辦,闖了禍被皇帝趕出去,就是活該。”
小晚撅着嘴,委屈地看着他,凌朝風卻是湊上來輕輕一啄:“你都是做孃的人了,還噘嘴?”
雖然被相公親吻,心裡甜甜的,可小晚到底不放心。
她問:“我們這樣在一起,不會害了你嗎?嶽懷音的陰魂對我說,你要在這裡蹲守千年,但因爲上次跑出來救我,蹲完了又要去輪迴轉世了是嗎?”
凌朝風頷首:“沒什麼大不了,我覺得做人挺好的,比做神仙有意思。”
小晚很糾結地想着什麼,凌朝風好奇地問:”又在想什麼?“
她便問:“相公,真的有奈何橋,有孟婆湯嗎?”
“有,怎麼了?”
“那有什麼法子,能不喝嗎?”小晚說,“這樣下輩子,我又能……”
凌朝風搖頭:“聽話,晚晚,下輩子忘了我。”
小晚垂下眼眸,沒再說話。
兩人靜了半晌,凌朝風哄她:“我不趕你走,除非有一天皇帝趕你走,你願意這樣陪着我,那我也陪你一輩子。至於下一世,至於千百年後,只要我還能找到你,我一定會來找你,好不好?”
小晚含淚點頭:“一定要來找我,要是我忘了你,你等我重新愛上你好不好?”
凌朝風嗔道:“現在什麼都還沒發生,這一世,能相守一天,我們就快活一天。”
小晚伏在相公的胸前,生怕他下一刻就會離去,緊緊抓着他的衣襟說,一直到她不知不覺地睡去。
凌朝風輕輕將小晚放在牀上,爲她蓋上被子,親吻她的面頰。
他多希望能躺在小晚身邊,與她相擁而眠,可擁抱親吻已經是僭越的事,是他豁出去,無所謂自己再遭受什麼懲罰,也不想小晚活受罪,但爲了能相守更久一些,還是要忍耐。
他才飛身回到宣政殿上,見東方紫氣翻騰,仙氣繚繞,雖然沒有衝着這一邊來,可他隱約感覺到,那些上仙聚在一起,似乎是要商議與他們相關的事。
凌朝風心中默唸,須臾便見一條金龍飛身而來,霈兒打着哈欠問爹爹召喚他何事,凌朝風命道:“你去東方看一眼,他們在做什麼。”
霈兒悠哉悠哉地從雲霧之間游過去,越靠近仙界,他就變得越小,到了衆上神上仙的眼裡,就是一條圓滾滾的小金龍。
祖父和祖母都在,還有大伯父,龍後將他攬入懷裡,從容大方地接受其他仙人的誇讚和祝賀。
他們龍族已有上萬年沒有龍形的子孫出生,霈兒這條小金龍,早就名聲傳遍九天。
不過今日上神上仙相聚,並非來欣賞霈兒的形態,而是關於霈兒出生在凡間,以及凌朝風的事,越來越多的凡人被捲入其中,泄露天機,這不是好事。
論理,就算霈兒出生在凡間,當時的凌朝風和穆小晚,也不該看得見,更不要說其他幾個人,再加上穆小晚向親密的人所做的解釋,以及白沙縣村民們所見的洪水中的異象,這一切都違背了天條。
衆仙商議的結果,是要消除相關凡人的記憶,讓他們忘記發生過的一切,並不再允許霈兒在凡間以金龍現身。
龍後幽幽道:“當初嘲風爲爾等降妖伏魔,誤傷凡人,你們說天界最忌諱強行更改凡人的命運,於是要嘲風揹負罪孽,而那些凡人也都死於非命。怎麼如今,卻要去強行更改他們的記憶?”
衆仙一時靜默,有仙道是:“龍後賜穆小晚法器,將嘲風第九世的罪孽轉嫁在她身上,你自己何嘗不是橫加干涉凡人之事?”
龍後一笑:“我這不是遭報應了嗎?”
衆仙大窘,一時沒的反駁,商議了半天,最後還是希望龍後告誡嘲風,不要再現身見穆小晚,不然他們也很爲難。
嘲風罪行累累,再這麼下去,就要剔仙骨貶爲凡人了。
不過有人的一句話,也引起了衆仙的好奇:“穆小晚到底是什麼來歷,她爲什麼能承受這麼多事,換做常人早就灰飛煙滅,諸位可能掐算得出來?”
龍後摟着懷裡的胖孫子,笑道:“她就是個普通的凡人,你們若不信,不妨去西天問問?”
不久,霈兒悠哉悠哉地游回來,將衆仙相聚商議的事,告訴了父親,生氣地說:“他們怎麼這麼閒,天下那麼多妖孽不去降服,魔道生生不息不去剷除,總想着來拆散爹孃。”
凌朝風告誡兒子,不要和那些上仙發生衝突,那些靠着修仙得道而飛天的,一向很嫉妒龍族生來就是仙,上界九天,其實與凡間沒什麼兩樣。只有西天,纔是真正清明世界。
霈兒不屑,凌朝風便命他回去了。
他站在宣政殿上,忽然感覺到了帝王氣息,轉身,便見一行宮人提着燈籠,急匆匆地將皇帝從涵元殿引入清明閣。
必定又是什麼緊急的事傳進宮裡,做皇帝當真不易。
如此折騰了一個時辰,皇帝才重新返回涵元殿,他走出清明閣的殿門,舉目看着宣政殿的屋頂,恰好對上了凌朝風的目光。
項潤其實什麼都看不見,可是他心裡,一直很奇怪。
他並不認爲是自己多疑,也不認爲小晚會找他報仇,但總有什麼盤踞在心口,讓他不得暢快。
他走向涵元殿,深秋的風有些刺骨了,他問起去年初雪是幾時,聽着宮人們絮叨,自己則想起了白沙縣彼時罹患的災難,以及關於凌霄客棧的傳說。
似煙在寢殿等候皇帝歸來,他們重新躺下後,項潤卻道:“煙兒,朕是不是不該殺凌朝風?”
“皇上怎麼想起這件事來,是不是小晚?”皇后擔心地問,“小晚做什麼了嗎?”
皇帝搖頭:“不是我的心不如拳頭硬,是這份愧疚感,始終揮不去。總覺得,我該做些什麼。”
“爲了誰?”
“不知道,實在想不清楚。”
皇帝的糾結也好,東方衆神的擔憂和警告也好,小晚通通都不知道。
如今的她,知足安樂於眼前的生活,是她親手把凌朝風的屍身化爲灰燼,所以她很明白,相公是真的死了。所以現在能重新和相公在一起,不管他是鬼是神,還是縹緲的魂魄,只要能在一起,怎麼都好。
她彷彿回到客棧時,每天早早起來勤勞地幹活,與身邊的宮女內侍偶爾說說玩笑話,又或是到涵元殿幫着娘娘照顧小公主。每逢十天便離宮,帶着霈兒去京城大大小小的飯館給兒子買好吃的,陪上他一天一夜。
剩下的,便是每晚睡前與相公的相會,在他身體的溫暖裡睡過去,就是小晚最珍惜的幸福。
轉眼,十一月,京城初雪。
小晚跟着其他人,路過宣政殿,她遠遠看一眼,石像的腦袋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她很擔心相公會凍着。